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长歌底有情 作者：夏及愈告 文案 情歌太长，你耐心听不要皱眉。 《爱情光》前身 2014是写作年份，并非故事设定年份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星回，欧阳 ┃ 配角：尤金 ┃ 其它： ================== ☆、楔子 　　【1】 　　欧阳转身后，陆星回抓住了他的袖子，“既然你决定要去找她，就不要再伤害她。” 　　然后，她一点点松手。 　　“我会的。”欧阳回答得干脆，没有回头。 　　陆星回一个人朝着宿舍走去，这条路第一次这样漫长，她走不完。 　　这一年的明星学院轰轰烈烈地结束了，接下来是除尤金外十强的合辑录制和全国巡演。有一段时间了，欧阳每天只在排练时现身，连朋友间淡淡的问候都吝啬给出。陆星回了然地笑笑，她知道欧阳很忙，除了应付每天高强度的训练，还有一个失而复得的恋人要宠，欧阳很忙，她知道的。 　　只是心里长出一个小洞，快乐都漏掉，眼泪源源不断涌入。 　　她没有办法。 　　最后是新官上任的范之沅看不下去了，他忍受不了有人这么对他的小妹妹。巡演收官后，他把陆星回单独请进办公室喝咖啡。 　　“星回啊，虽然你的天分不是最突出的，但是你懂事，娱乐圈很偏爱懂事的人，所以我看好你。” 　　陆星回离开了尤金和欧阳，情绪一直低迷，茫然地点头。 　　“哎，你这孩子到底有没有在听啊？”范之沅急了，“算了，我不跟你绕圈子。你现在状态不适合出道，这样，这是周子略UR的录取通知书，既然周子略不去，我们也不要把它浪费了。你，陆星回，以周子略的名义去纽约进修音乐，虽然没有学位证明，但起码可以提升能力，我已经和纽约的朋友说过了，这是你后天的机票。” 　　陆星回没有拒绝：“谢谢范老师，我回家看看妈妈，会准时出发的。” 　　“陆星回，你是很优秀的女生，不管离开了谁，都应该活得很漂亮。” 　　陆星回要走的消息只告诉了厉连。阿厉去机场送她，一路上磨磨蹭蹭，忘带钱包一次，上厕所两次，陆星回困惑：“大叔，你怎么了？” 　　阿厉嘿嘿笑：“星回，就没别人来送你吗？” 　　陆星回拖着行李自顾自在前面走，“我昨天刚从家里回来，已经和我妈道过别了。” 　　阿厉知道话里有深意，决心去上第三次厕所。拨通欧阳的电话，他吼：“欧阳，星回要去美国了好几年不会来你为什么不来送她？你怎么这么重色轻友喜新厌旧啊？你要是不来就太不爷们了……喂？喂？”那边电话已经挂断。 　　季京渝看着男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轻声问：“怎么了？” 　　欧阳匆匆收拾了一下，“我今天不能陪你了，抱歉。” 　　“陆星回？”季京渝一猜即中。 　　看着欧阳明显僵硬的动作和他充满歉意的眼神，季京渝闭了闭眼：“不去可以吗？别因为她抛下我。” 　　“我必须去。”坚决的口吻。 　　季京渝听见关门声，沉默良久开口：“那你去吧。” 　　既然放不下陆星回，为什么要选择自己，季京渝不明白，她只觉得怅然若失。 　　欧阳一进机场就开始狂奔，跑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发现了抱着琴盒发呆的阿厉。 　　“大叔！陆星回呢？” 　　“你怎么才来呀？她早走了，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厉连恨得给了欧阳一拳。 　　厉连不壮，又没有使全力，所以其实明明不疼的，但欧阳却疼得想哭。他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周围是别人家的聚散悲欢，没有人理会他的心碎。 　　“大叔，我是不是很混蛋。” 　　阿厉没有犹豫，“是。” 　　欧阳笑得惨不忍睹，“谢谢。” 　　此后的七年里，欧阳总是做相同的梦，梦里他拼命跑，想追上云雾那端唱他写的歌的女孩，他一直跑，却从未成功，梦的结尾是他精疲力竭，在渐远的歌声里颓然倒地。 　　后来他渐渐看清，原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失去了她。因为不够坚定不够成熟不够认清，欧阳失去了陆星回。 　　如果我牵你的手，问你会不会冷。 　　 ☆、Chapter01 　　【1】 　　七年后。 　　西雅图塔科马国际机场。 　　尤金在候机大厅里坐了一会，时间还早，他随手拿起邻座被丢弃的报纸，等候那架载他回去最初的地方的飞机。 　　这天是工作日，机场里人不多，尤金一个人翻阅报纸，纸张窸窸窣窣的声音都格外响亮。是份他不常看的《康纳星时报》，过去的七年里，他只读蒋岱订的晨报，给她念她喜欢的小说，八本书翻来覆去念了两千多个傍晚，念到他几乎要背下来。在脑海里重温这段经历的时候，他习惯把这段时光成为“年轻的时候”，年轻到强烈地渴望多了解她一点，多靠近她一点，义无反顾地相信付出就可以拥有。多傻呀，尤金轻轻地笑，现在他已经学会了那种含而不露的讥笑，就嘲笑自己生猛的天真。 　　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解后的真相有多么令人绝望。 　　离登机还有将近一个小时，尤金起身去买了一杯咖啡，再回来时原先的位置上已经坐了一对母子。尤金只好在附近的座位上坐下来。 　　小男孩显然刚开始识词，乐此不疲地大声朗读他认识的每一个单词。 　　“Hey Andrew，just keep quiet，you’ll bother others.” 　　“No no no wait mom，look this，” 男孩挥舞着报纸，“so strange the name is！” 　　“What name？” 　　“And？Hmm……Z W And.” 　　尤金一直饶有兴趣地听着这一番对话，也认为这是个怪名字，谁会用“和”当名字呢？等一下，……和？ 　　他疾步走向小男孩，“Excuse me，it’s my paper.”指指被捏在小手里的报纸。 　　男孩有点不知所措，双手递上,“Sorry sir，I didn’t know that.” 　　“That’s all right.By the way,you have a nice voice,Andrew.” 　　“Thanks,tall guy.”两个人都笑起来。 　　“Now could you show me that strange name？” 　　“Sure，here it is.” 　　尤金顺着看过去，版眉的位置小小地印着本版编辑的姓名，Z W And。 　　——是你么，星回？ 　　愣了两秒，尤金狂奔起来,在问讯台匆匆停下：“Excuse me,I want air ticket change，at once.” 　　尤金临时改变行程,乘最快起飞的一架航班直飞纽约，下了飞机后一路打探，终于赶在下班时刻前抵达康纳星报社。五点半，第一波结束了工作的职员说说笑笑地走了出来，尤金准确地捕捉了那张久违的熟悉面孔，想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你为什么消失？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你心里还有我这个哥哥么？ 　　…… 　　尤金远远地看着她。她还是短发，却比以前更瘦，紧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没有光彩。这么多年不见，尤金倒是终于获得了成熟的审美，他承认，现在的陆星回，看起来并不如意的这个陆星回，是美的。 　　尤金188的身高在白种人中也不算矮，更何况他同时拥有诱人的浓眉星目，陆星回的同事注意到他，小声揶揄，“And，see that cute boy？Must be your cup of tea.” 　　陆星回顺着看去，顿时停住了脚步，一点点笑意凝固在脸上。 　　她没有心理准备，她以为她还可以一直逃避下去，头脑一片空白，被猝不及防的重逢定住。可是，心里明明有个小人儿长舒了一口气，所有的安全感都在舒展。 　　马路对面，长手长脚的哥哥露出她想念的笑容，伸开双臂迎接她。 　　没有多余的语言，陆星回把头埋进尤金胸前，泪如雨下。 　　尤金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星回，我们一起回去吧。” 　　陆星回没有犹豫：“我今晚就交辞呈。机票钱你出。” 　　尤金笑了。 　　不需要说累了、想家了、想你了，看见你，我就都懂了。 　　【2】 　　一个月后。 　　深圳，欧行总部。 　　饶舌天王欧阳新专辑发布会，欧行给了足够的重视，前期造势做得够足，光是封面造型前后就发布了三版，更承诺发布会上会有大惊喜，导致发布会当天现场人满为患，疯狂的粉丝几乎要将场地包围。 　　主持人喋喋不休，台下媒体和粉丝听得昏昏欲睡，衬得欧阳的登台万众期待。 　　欧阳的装束出人意料的简单，白衣白裤，除了标志性的耳钉和颈上的戒指再无其他装饰。面上是波澜不惊的浅笑，当着台下的人山人海，俊朗的面容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不知道自己就是煮沸台下滚水的烈火。 　　女主持人几次开口都被欢呼声顶了回去，还是靠欧阳出马：“各位朋友们，我们稍微安静一下，听听我身边这位美女要说什么好吗？”说完眨了眨眼睛。 　　主持人脸一红：“欧阳不愧是乐坛真绅士，今天穿这么帅我站你旁边还真危险。” 　　“我觉得今天装扮很纯良啊。”无辜地露出左边的酒窝。 　　“但你是欧阳，骨子里就有叛逆的帅痞气息。” 　　“我都要怀疑你是我后援会的会长了，怎么他们的标语你都会背了？哈哈。” 　　欧阳真的很适合当艺人。台下的角落里，陆星回抱着单反仰望他。即使距离他很远，她的呼吸依然越来越急促，陆星回强迫自己专心工作，回忆却阴魂不散缠绕她。 　　微笑的欧阳。 　　认真的欧阳。 　　生气的欧阳。 　　流泪的欧阳。 　　靠近她的欧阳。 　　拥抱她的欧阳。 　　…… 　　她爱的欧阳。 　　台上一直不停地说话：“我们最开始认识欧阳是通过你的Rap，除了当年总决赛的《偏差》之外就没有听过你的其他类型。这次选择发一张翻唱专辑，主打歌还是很深情的慢歌，是希望我们能多角度地认识欧阳还是单纯想要挑战自己？“ 　　“都不是。只是听到这首歌之后……很有感触，想要自己来演绎，表达自己的一些东西在里面。当年的《偏差》其实是唱给我的初恋，那这首《失落沙洲》就是送给一个特别的人……嗯，很特别的人。” 　　“所以不是同一个人？”主持人很惊讶。 　　欧阳点头：“对，不是同一个人，但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人，应该是感情里的不同领域吧，亲情和爱情。” 　　“两首都是情歌呀。”主持人笑了，“那这个人听过你为她唱的新歌了么，哦，所以欧阳算是自曝感情状况了么？” 　　“我可管不了八卦周刊写什么。”欧阳很从容，沉吟了一会又说：“我很希望那个人能听到，但是，她离开我很多年了。” 　　“伤感故事啊，要不要趁此机会对她说点什么。”主持人好奇心旺盛。 　　“好啊。”欧阳没想到自己能这么轻松地谈起往事，好心情地接口：“如果你听得到，那么，我很想你。” 　　台下粉丝再次沸腾，敏锐地嗅到了偶像言辞间的暧昧，尖叫和议论此起彼伏。陆星回很状况外地恍神，一听到欧阳独特的发音她就忍不住想起久远的事，美好的过去偏似挥不去的魔障，那一年的热血和阳光，那个夏天的音乐和海，还有后来的伤口，难过的痛…… 　　她没办法不去想这些，经历了这么多，她终于服输。 　　胆小到连爱都不敢承认。 　　在欧阳的歌声里才慢慢回过神。他的声音像七年前一样清澈，透着蛊惑人心的魅力。 　　又来到这个港口 　　没有原因的拘留 　　我的心乘着斑剥的轻舟 　　寻找失落的沙洲 　　随时间的海浪漂流 　　我用力张开双手 　　拥抱那么多起起落落 　　想念的还是你望着我的眼波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又一个人看海 　　回头才发现你不在 　　留下我迂回的徘徊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又把回忆翻开 　　除了你之外的空白 　　还有谁能来教我爱 　　又回到这个尽头我也想再往前走 　　只是越看见海阔天空 　　越遗憾没有你分享我的感动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又一个人看海 　　回头才发现你不在 　　留下我迂回的徘徊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又把回忆翻开 　　除了你之外的空白 　　还有谁能来教我爱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又一个人看海 　　疲惫的身影不是我 　　不是你想看见的我 　　…… 　　七年的歌坛浸染，欧阳早已熟悉了舞台，他站在高处自在地唱着，分了一半心思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台下的观众。范之沅早先放话说发布会会有大惊喜，但事实上这老头不靠谱得很，到现在也没告诉他这“大惊喜”到底是什么，他和大家一样期待，妄图从人群中窥出一点端倪来。 　　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一个角落，只那一眼，就叫他微微僵硬了身躯。那人站得那么远，背着比她脸都要大的相机，几乎要淹没在人海里，可就那一眼，欧阳就确定了，是她，那个小小的身影，就是遥远的——陆星回！ 　　眼神开始闪烁，要很费力才控制住表情，泪腺在蠢蠢欲动，欧阳紧紧地握住麦克风，刹那间哑了声音。 　　人群开始骚动，伴着最后一段音乐，“欧阳怎么不唱了？” 　　“欧阳大大又在玩什么新创意？” 　　“搞什么？啊……不如标题就用这个《天王欧阳大方谈隐私 新歌发布拒唱耍大牌》” 　　欧阳抬起头，努力微笑，把话筒对准台下的观众，粉丝会意，齐声高唱最后两句。 　　音乐结束，欧阳对准备上台的主持人比个手势，深吸一口气，呼吸声传遍整个会场，清唱：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只是当独自走入人海 　　除了你之外的依赖 　　还有谁能教我勇敢 　　除了你之外的空白 　　还有谁能来教我爱 　　如果这时候陆星回没有皱着眉低下头掉眼泪，她一定会明白欧阳看向这个方向的目光有多认真。 　　【3】 　　发布会继续，主持人笑吟吟：“欧阳刚刚的粉丝合唱配合好默契，舞台掌控之王哦。” 　　“对啊，谢谢海鸥一直以来对我的支持。” 　　“那其实支持你的不只是海鸥，还有别人，想不想谁看看要给今天的你送上祝福？” 　　“啊，真的？这该不会就是那个连我都不知道的发布会‘大惊喜’吧？”欧阳挑眉。 　　身后的大屏幕应声变换了画面，亮起一张七年前欧阳朝夕相对的脸。 　　“Hello!欧阳，我是尤金，我从美国回来啦，有没有想我？”那张脸笑得灿烂，一点没变。欧阳真是又惊又喜，紧紧地盯着屏幕，离开多年后终于归来的尤金，那么说，陆星回是真的回来了。 　　“……我在这里就祝你新专辑大卖，登上排行榜榜首，其他的，兄弟见面再聊。Byebye！” 　　“欧阳，怎么样够惊喜么？”主持人。 　　“嗯……真的，我有点激动，语无伦次，真的是，太久太久没见的好兄弟，他是我第一个交心的兄弟，我记得七年前他还为我受过伤。完全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范之沅这老……老师真是太贴心了！” 　　“我还有更贴心的。”舞台另一侧，范之沅迈着成功人士才有的张狂步子走上台。 　　“掌声有请范总。” 　　“欧阳，这一张专辑，我看好你的转型。”范之沅亲切地拍拍欧阳的肩膀，继而看向台下朗声宣布，“诸位，还有一件事要大家帮帮忙，接下来，我们欧行除了继续重点培养欧阳周子略这两位之外呢，还将推出一个实力新人，就是我和蒋岱的关门弟子尤金。今晚，欧行将举行年中庆典，纪念欧行‘三星鼎立’大时代的到来，届时请各位媒体朋友捧场。” 　　欧行主会议室。 　　“哎，周子略，你之前知道尤金回来的消息么？”厉连抛出问题。 　　“别人怎么样我不清楚，反正我是不知道。” 周子略放下咖啡，看了一眼厉连又补充，“也从没听雪琪提起过。” 　　“那这件事也太突然了，还有今晚的宴会，都完全没有准备呢。” 厉连面不改色，话锋一转，“岳流苏也什么都没准备吧。” 　　“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她生产，雪琪都不会有任何公众活动。”再拿起杯子。 　　“我就说她没准备嘛。”厉连继续面不改色。 　　周子略这一杯咖啡到底没喝下去，用探究的眼神打量厉连，“大叔，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真得很适合娱乐圈，特别是你这种处变不惊的气质。” 　　“谢谢，我是跟欧阳学的。我觉得他这么厚脸皮挺帅的。” 　　周子略苦笑。其他艺人听着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也忍不住笑起来。 　　宋明推开门，“大明星们，咱安静点行不行，你说欧阳都闹了一路了，你们让我清静会不行啊？” 　　欧阳的声音顺着门飘进来，宋明哭丧着脸为最后来的两人掌门。 　　“你借我的发布会炒作新人也就罢了，现在还随意增加我的工作量，我很生气。” 　　“年轻人，你只管去好好地吃好好地喝，到时候我范之沅保证让你流连忘返。”范之沅斜了欧阳一眼，开始交代今晚的宴会流程。 　　“红毯的部分，我会和欧阳走第一组，到时候可以尽情宣传你的新专辑；周子略就不要带女伴了，你们家那位刚才打电话来威胁过了，这样你就和阿厉一起走在中间部分，反正阿厉也没人陪。” 　　周子略笑：“明明有很多女粉丝垂涎才子阿厉，那就委屈大叔了。” 　　“答应让我当你儿子的干爹就不委屈。” 　　“其他艺人我不做过多要求，总之，这是一个相对放松的场合，我不想给大家太多的压力。在结尾的部分，尤金会和他的女伴一起出场，大家表现自然就好。” 　　“尤金的女伴？不会是蒋岱吧。”有人小声说。 　　尤金的朋友们陷入了沉思，心里隐隐有期待。 　　“范之沅，你多久以前就知道他回来了？”散会后欧阳问。 　　“不比你们早多少，所以这场庆典也实在仓促。是他自己急于出道，照我的意思，其实是建议他等一段时间的。”范之沅叹一口气，对欧阳、周子略、阿厉正色道：“不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我想，还是把他放在你们几个身边看着比较好。周子略，你到时候跟雪琪说一声，先暂时把依依借给尤金。” 　　“好。”周子略答应。 　　几个人的期待里，莫名的夹杂了几分担忧。 　　晚会举行得很顺利，红毯时间的尾声，在无数媒体的闪光灯和老朋友们焦灼的心情里，尤金和他美丽的女伴姗姗来迟。 　　欧阳挪不开眼，香槟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端，他开始想念当年他送她的紫丁香，衣香鬓影满场，他只看见她一个人。她越来越近，欧阳鼻子发酸，如果当年他足够坚定足够成熟，如果那一年真的懂什么是爱，那么今天一定不同。 　　一定不会是这样。 　　尤金牵着她的手，眼里眉间满是笑意：“大家好，我是尤金。这是我的女朋友，” 　　陆星回。 　　 ☆、Chapter02 　　【1】 　　“怎么回事啊，尤金这小子不是对蒋岱痴心绝对的吗？”范之沅有些不明白。 　　“他们是兄妹啊，不行，我要去问清楚。”欧阳把杯子往范之沅手里一塞就要上前，被对方一把拉住，“红毯还没结束呢，你这么冲动小心明天上头条，刚发片就出□□你找死啊？” 　　欧阳瞪他。 　　范之沅拍拍他的背：“如果我没记错，当年是你先放开星回的。你现在要以什么身份去问她？” 　　欧阳语塞。 　　“就算是旧情人，你也早就不再拥有她。”范之沅摇摇头，“欧阳，以后还长着呢，慢慢来。我们都知道你有多在意她，可是，陆星回不知道。” 　　欧阳拿回酒，觉得亏欠，感受到范之沅目光里的期待，真诚地道了声：“谢谢你，范老师。” 　　“别这么叫，我可受不起。”范之沅笑笑，举杯一饮而尽，心下感慨万千。这七年，没人比他更清楚欧阳的成熟与悔恨，他不忍心七年后这两个孩子还是没有结局。那边红毯环节正好结束，他背转过身，“好啦，我带尤金去见媒体，你就去和她叙叙旧，反正我也很好奇，陆星回小妹妹到底消失去了哪里。” 　　陆星回刚从红毯上下来就被一帮旧友围住了，引得其他人纷纷议论，“这个陆星回什么来头，怎么和周子略这么熟？” 　　“不是艺人吧，但似乎欧行对她挺重视的。” 　　“长得还行，这么横空出世，不会被潜了吧？” 　　欧阳眉头一蹙，拨开嘲弄嘴脸的所谓名媛，冷声说：“嘴巴放干净一点。” 　　那名媛刚要发作，见是欧阳立刻变得满脸娇羞，娇滴滴地：“欧阳——” 　　欧阳早向前走去。 　　隔着几步的距离，他鼓足勇气开口：“哎，陆星回！” 　　陆星回把目光从阿厉脸上移开，七年来第一次与欧阳目光交汇。她脸上还残存着上一秒钟的笑，淡妆，素雅的长裙，没有首饰。欧阳看着她，堆积了七年的思念争先恐后地奔涌，结果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失神地凝望。 　　周子略阿厉默契地离开，热闹的会场独独在此处缺失了一角，两个人对望，长久地沉默。 　　欧阳觉得他们似乎看了一世纪，直到他终于缓过来，心跳开始平稳，忍得住眼泪。 　　陆星回就自然多了，她略一歪头，举起香槟：“欧阳，好久不见。”熟练的笑容客套而疏离，看不出情绪。 　　欧阳的心忽地沉了，动作连贯起来，做回媒体面前那个没有灵魂的歌坛天王，“的确是好久。不介意的话，我们去天台聊一下？” 　　陆星回说：“没想到你对天台这么情有独钟。” 　　语气里的小小怨恨不易察觉，却将她自己吓了一跳。陆星回，他没有错，你怪他做什么。 　　他不过是不爱你罢了。 　　不爱的人，凭什么要陪在你身边？ 　　——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2】 　　天台。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星辰闪烁，陆星回穿着长裙坐在围栏上，裙摆在风里舞动。两个人坐在七年前习惯的位置上，欧阳拿出自己藏好的啤酒，拉开拉环递给她，“这里的夜景没怎么变，就像我们，隔了这么多年，还是坐在从前的位置上。” 　　陆星回咽下一口酒，像喝水一样平常，“是么？可现在，我们穿上了礼服，再也不能打闹了。” 　　“这些年你过得不好。”欧阳的陈述句。 　　陆星回没有嘴硬否认，“对，我过得很不好。” 　　“那你为什么要和我们断绝联系？” 　　“不是和你们。”陆星回目光悠远，轻轻吐出一口气，“是和你。” 　　欧阳没有深想，而是急于知道她的生活：“离开纽约后，你去了哪里？” 　　“我从没有离开纽约。”那里是整个美国，她唯一想停留的城市，只因为他生活过，就算在那里有过不堪的回忆，她也没动过要走的念头。 　　欧阳放下酒，扳过陆星回的肩膀看着她，有些孩子气的笃定，“你在怪我。” 　　“我为什么要怪你？”陆星回笑起来，“欧阳，你别太有负担了。我没有离开美国，是因为哪里有一份很适合我的工作，仅此而已。” 　　“还是因为那里有尤金？”欧阳想起什么，执著地追问，“今天你来我的发布会，也仅仅是为了尤金对吗？” 　　你就那么坚信我爱的是尤金？我爱你，你感受不到吗？你只看得到季京渝一个人吧。 　　陆星回放下欧阳的手，跳下围栏要走，“我在《新报》当记者，今天是我第一天上班。你不要想太多。” 　　“那你为什么是尤金的女朋友？你们是兄妹。” 　　陆星回停下脚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欧阳，你没有权利干涉我跟谁在一起。” 　　“那我呢？” 　　陆星回心一颤，回过头，“隔在我们之间的，远比你以为的复杂。欧阳，我们没可能的。” 　　欧阳自嘲地笑了，“不好意思，打扰了。” 　　陆星回优雅地离开。只剩欧阳一个人，有些落寞地再开一罐啤酒，自顾自笑。他总是笑，但是不开心。 　　这七年里，是什么隔开了他们？他想不通。 　　欧阳握住颈上的戒指，“季京渝，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么？” 　　采访的时候，尤金非要陆星回和他一起。 　　几十支□□短炮围上来：“这位小姐和尤金的恋情是怎么开始的呢？” 　　“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参加明星学院的比赛，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 　　“所以你和欧行旗下的当红艺人很亲近，包括大热的欧阳周子略？” 　　“对，我们是老朋友了。刚刚还一起聊天，讲起比赛时候的事，见面大家都很开心。” 　　欧阳拳握得指节发白，“开心？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回答真是滴水不漏。” 　　“哦？看来你们进展并不顺利。”周子略落井下石，“泡妞高手欧阳也有吃瘪的时候。” 　　“我觉得星回挺热情的，她给你脸色看还不是因为你有错在先。”大叔接口，“不过说实话，她就没表现出一丁点复合的意思？” 　　周子略说：“我不信她会和尤金来真的。” 　　“她说，和我没可能。” 　　“怎么会，她走的时候瞎子都看得出来她喜欢你。现在没了季京渝，拿下星回就是分分钟的事。你们再谈一谈嘛。”阿厉和欧阳碰杯。 　　欧阳闷闷不乐。 　　【3】 　　尤金打开新公寓的门，“进来吧，老色鬼送的礼物。” 　　陆星回环顾四周：“看不出来他这么大方，我很喜欢！” 　　尤金宠溺地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你喜欢就好。” 　　陆星回拍拍他的手，“开瓶红酒，我们庆祝你正式出道，还有，乔迁之喜。” 　　两个失意的人一杯接一杯地喝，后来他们都醉了。尤金看着近在咫尺的陆星回，心念一动，“星回，以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美。” 　　“因为你以前从来没有看过我。”陆星回笑兮兮的。 　　“那现在让我看看……”尤金低头吻上她的眼睫，“这是眼睛，很大很亮，这是鼻子，很高很挺，这是脸颊 ，这是……嘴唇……” 　　陆星回倒在沙发上，接吻的时候突然惊恐地睁大眼睛，看清楚是尤金后握成拳的手指渐渐放松，她小声地问：“你以前，也是这么对洛老师的吗？” 　　尤金短暂地抬头，“我吻了她，才知道不爱的人也是可以接吻的。” 　　…… 　　尤金炽热的眼神凝视身下的人，叹息般地说：“星回，我可以爱你吗？” 　　陆星回试探地去触碰他的眉毛，眼帘半垂意识迷离，喃喃自语：“你怎么这么纯结，干净。尤金是我见过最干净的人……你可以把我变干净吗？” 　　陆星回问：“你可以把我变干净吗？” 　　她说：“把我变干净。” 　　尤金的吻是轻柔的，温暖的，鱼一样游走，缓缓点燃一簇火苗，就连进入都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珍宝。他们拥抱，没有缝隙，两个人紧紧贴合，心是温热的。远行的人，历尽困苦终于跌进一个怀抱，终于卸下防备去信任，于是连泪都滚烫。 　　第二天尤金醒得很晚。喝了酒，头有些痛。一张眼就看见床头摆的蜂蜜水，尤金拿起杯子，读下面的便条： 　　早饭在餐桌上，你今天下午两点有通告，提前半小时去公司别忘了。录节目想好了再说话，别闯祸。我去上班不用接我。 　　尤金笑出两个酒窝：“到现在还不忘管我，当我是小孩子呢。” 　　尤金慢吞吞地起床，刷牙的时候看见脖子上红了一道，愣了一会想起来，摸着抓痕告诉镜子里的自己：“尤金，这就是你的新生活，一片光明，努力！” 　　上午没有其他安排，他享受起家庭主夫的生活，打扫起新居的每一个角落，沙发下是昨天被踢进去的陆星回的背包。他趴下去拽出来，一张纸被晃出来，尤金捡起，是之前回国的登机牌。陆星回按照以前的习惯，拿了钱亲自买好票，直到登机的前一秒才把换好的登机牌交到他手上。 　　尤金盯着登机牌看了好久，终于确定，陆星回这么做绝不是因为担心自己弄掉。 　　星回，你别吓我。 　　【4】 　　接到陆星回出事的电话时尤金刚下通告，妆都来不及卸就往医院赶。 　　去的时候欧阳保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像尊静默的雕塑，不知道已经这样坐了多久。因为欧阳的缘故，范之沅早早打好了招呼，封了医院的半层楼。 　　“陆星回怎么样了？”尤金问他。 　　“他不是你女朋友吗？”欧阳质疑地看向他，眼睛血红。 　　“陆星回怎么样了？”尤金固执地要得到答案。 　　“你根本保护不了她。”欧阳站起来，眉头紧锁，目光逼人。 　　尤金一拳挥上去，“谢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女人。” 　　欧阳正要回手，忽然看见尤金身后有光在闪，顺势握住他挥来的第二拳，声音冰冷：“你身后有狗仔，她不想你出□□。这一次就算了，如果你再让她受伤，我不会容忍的。” 　　“还会有人伤她比你更深？”尤金挑衅似的。 　　范之沅一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忙走过来分开两人，“搞什么啊，我还以为你们好兄弟握拳相互鼓励，走近一看表情这么凶神恶煞。” 　　“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欧阳问。 　　“嗬，你小子还真能耐。”范之沅想起正事，上下打量尤金，“明明七年没有音信，居然还有疯狂粉丝，不简单呐。” 　　“我？” 　　“没错，昨天你有个不知道从那冒出来的粉丝跟踪你陆星回回家，今天早上继续跟踪她，后来不知道被什么刺激到了，就开车把人撞了。” 　　欧阳恶狠狠地盯着尤金。 　　“陆星回的家属？”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招呼。 　　“我，我是。医生他怎么样了？”尤金冲过去。 　　护士小姐脸红了，“我不是医生，具体你进去问吧。”又对一直很紧张的欧阳说：“她没什么大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可以了，不用担心。” 　　尤金走后，范之沅严肃起来，“欧阳，你追星回的事缓一缓。” 　　“为什么？” 　　“尤金才刚出道，粉丝就已经开车撞人了，你人气这么高，就不担心星回的安危？”范之沅的话不容置疑，“你在乎她，知道怎么样为她好。” 　　“我会考虑的。”欧阳被说服，“但如果尤金保护不了她，就换我来。” 　　范之沅在他身上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爱情，离他好远了，他小声嘀咕：“难为爱情，难为爱情啊……” 　　欧阳在病房门口张望，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被冷落。 　　尤金握着陆星回的一只手，看不见表情，但陆星回显然真的没有大碍，她轻松的神采欧阳没能给她。 　　欧阳转身离开。 　　陆星回抽出手，尤金抱怨，“拉一下手都不让？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回去就教育所有尤金粉，看他们还敢欺负你。” 　　陆星回失笑：“我是要打电话请假。你有粉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生什么气呀？”目光看似随意地从门口飘过，空荡荡的。 　　她想念刚才站在那里的身影，很想很想。 　　只是可惜，好姑娘陆星回的爱情死了，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和她自己一起葬身火海。 　　现在的陆星回，是个坏人。 　　比坏人欧阳还糟糕的坏人。 　　收到一条短信，陆星回颤抖地点开： 　　——我有了一个好主意，你的天分不需要我过度的干涉，自由发挥。 　　她回： 　　——你什么意思？我不会伤害我的朋友。绝不。 　　等了很久都没有回信。她把两条短信删除，嘴唇快被咬破。 　　 ☆、Chapter03 　　【1】 　　欧阳心里不痛快，打电话给阿厉：“大叔，推掉今晚所有通告，去你家喝酒。” 　　语气强硬得对方不敢说不，战战兢兢地答应下来，似是很委屈。 　　欧阳烦躁地把手机扔在副驾驶上，一脚油门狂飙起来，眼前全是陆星回对尤金笑的样子，车开得不管不顾。直到和迎面来的一辆货车险险擦过，才一下子冷静下来，把车停在路边，刹车痕拉了好远。欧阳压抑得喘不过气，到后备箱拿了一瓶水从头上浇下，手撑在车上大口喘息，勒令自己不去想她。 　　范之沅觉得阿厉老实本分又有才华，对他一向偏爱，前两年蒋岱房产转让，他便做主半买半送给了阿厉。阿厉听见门铃声去开门，看见湿漉漉的欧阳吓了一跳，拿毛巾给他擦。比起周子略来，欧阳和阿厉走动得更多，单身汉的烦心事总不好老麻烦别人的老公，因为时不时的夜宿阿厉家，阿厉就给欧阳留了房间，替他添置洗漱用品，算是欧阳的半个家。 　　欧阳胡乱擦了擦，拿起啤酒一口气灌下大半瓶。 　　“你慢点。”阿厉非常担心，又拿起毛巾，“你好好擦干，小心感冒了。” 　　欧阳把毛巾蒙在头上，仰面靠在沙发上，整个人看起来很疲惫。 　　尤金出道的阵仗搞得很大，关注度极高，陆星回车祸的事火速登上晚报，欧行想压都来不及。阿厉看过报纸，稍一联想便猜了个大概，知道欧阳心里不好受，也没什么话可说，只好喝酒，陪他受着。 　　欧阳闷头喝了一晚上酒，最后缩在沙发上想睡。阿厉推他洗个热水澡，欧阳不情愿，哼哼了几句，声音里已经有鼻音。 　　“欧阳，你要感冒了。” 　　“把陆星回给我我就去。”这家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阿厉转不过弯来。 　　“在手机里。”欧阳摸出车钥匙，好像又清醒了一点，“车上。拿给我啊，一定。”然后才晃悠悠地去了浴室。 　　阿厉无奈。 　　天又开始下雨，最近淫雨霏霏闷热得很，有点映衬现实的意味。阿厉撑把伞出门，打开门脚下差点绊住，低头发现台阶上居然坐了个人，明明被雨淋得狼狈，却睡得很香甜。厉连愣住了，想了想，还是先给欧阳拿了手机，往回走的时候，把伞轻轻插在那人手里。 　　“你们都想什么呢？”厉连小声问。 　　没有回答。 　　无意中按亮欧阳的手机屏幕，原来是一张偷拍的照片，穿着病号服的陆星回笑得灿烂，画面里只有她一个人，不过阿厉猜得出她在对谁笑。 　　不是欧阳。 　　【2】 　　第二天欧阳是被电话吵醒的，手机原来一直被他紧紧握着，更吵得他不得安生。 　　经纪人Ed语速很快，先是关心他自昨天下午从节目中出走到现在都干了什么，又一遍遍叮嘱他千万不要出门。 　　欧阳感到莫名其妙，昨天……昨天他明明躲过狗仔了。 　　“你自己看新闻吧。”Ed急匆匆挂了电话。 　　打开网页，娱乐门户网站首页跳着巨大的“欧阳尤金医院大打出手”，刺得欧阳眼睛疼。配文的照片里倒是没有两人正面冲突的画面，不过那张自己痛苦地抱头蹲在病房外的照片已经足够说明问题，别人的女朋友，他这么关心干什么。 　　欧阳头痛，再往下看，居然是周子略买榜的消息。文章里说得头头是道：天王周子略唱片的销量在榜单统计结束前半小时激增五千张，打败欧阳的新专辑成为销售冠军。这已经是周子略连续二十三周蝉联冠军宝座，同时打破销量榜记录，成为最长寿的冠军唱片。通过数据不难看出，周子略为破纪录不惜和同公司艺人欧阳撕破脸，表面以兄弟相称的两人其实一直面临欧行一哥之争，这次买榜事件的爆出，不免让我们对大牌娱乐公司不为人知的□□产生新的联想…… 　　欧阳气愤得一拳捶在键盘上。 　　阿厉劝他：“又不是第一天当艺人，随他们说去吧，周子略肯定不会干这种事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周子略。”欧阳撑着额头，“他们是把艺人当敌人啊，一天好日子都不让我们过。看，偷拍，真是防不胜防。昨天本来想揍尤金的，看见有狗仔就没动手，结果还是被拍到。” 　　“尤金？” 　　“对啊，他没保护好陆星回，挨揍还不应该？” 　　“也，也是。”阿厉干巴巴地笑。 　　【3】 　　周子略开完澄清发布会，筋疲力尽地回到家。 　　岳流苏看了电视转播，忧心忡忡的，这是周子略出道以来的最大丑闻，接到消息后她气得发抖，周子略反过来安慰她别担心，说清者自清。 　　可她怎么能够？周子略刚一露面，记者就丢出一连串尖锐问题，咄咄逼人地反复强调“买榜”“不合”“欺骗”，岳流苏一边看一边紧张，肚子跟着痛起来。 　　“你现在经不起刺激，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只要在我身后享受就好了。我是男人，就应该承受更多。”周子略洗了手，坐在她床边。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没有！” 　　“他们有所谓的证据。”周子略轻柔地抚摸她的肚子，六个月了，一个新生命的心跳已经奏响，带给人欢愉。周子略的手停下来，声音低沉，“而且，铁证如山。” 　　“周子略……”岳流苏欠起身，想拥抱他，被他堪堪躲开。 　　“我要去写新的声明，会很晚睡，你不用等我了。” 　　周子略带上卧室的门，目光深沉。他有很多问题、很多郁结，欲言又止，面对岳流苏关切的眼神，他都不忍心问出口。他还在等，等她自己说出来。如果是别人，他会毫不犹豫地质问，步步紧逼不留余地，他不容许音乐里掺杂进铜臭味，这是他的原则。 　　可偏偏这个人是岳流苏，他深爱的妻子，这个已经爱了他二十年，正在为他孕育一个希望的女人。不管她做错了什么，她的出发点永远都是为了他。只要她说，他都原谅。 　　“为什么不说呢？”周子略不知道问谁。 　　【4】 　　周子略和衣在书房睡了一夜，早上岳流苏亲自端了早餐进去。周子略皱着眉还在睡，显示器也没关，她轻轻放下餐碟，凑近看了一眼，前几行还是正经的声明，到后来就是满屏的“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对我隐瞒？ 　　为什么不相信我的音乐？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为什么还是认为你可以掌握一切？ 　　为什么？！ 　　周子略睁眼就看见略显丰腴的岳流苏，他伸手关掉显示器，“有辐射，不是让你不要再进书房了么？” 　　“我是怀孕不是绝症。”岳流苏没好气地说。她对周子略的情绪一向敏感，察觉到他不想见她。 　　“你不要闹。”周子略没睡好，头痛欲裂，起身找水喝。 　　岳流苏赶在他前面倒了一杯水，重重地放在他手里。水溅了周子略一身，他一下子没了动作，僵立在门口。 　　岳流苏怀孕后脾气一直不好，看见水洒了，心里也是后悔的，但嘴上仍在示威：“你不是要喝水吗？喝啊。” 　　周子略低着头，每一块肌肉都绷紧。 　　“怎么，嫌我倒的水不好喝？”岳流苏哼了一声，“还是根本就在嫌弃我。先是整夜整夜地不着家，好不容易回家了，又来睡书房，恨不得离我远远的。” 　　“别说了。” 　　“被我说中了？我知道你跟我结婚不是自愿……” 　　“我叫你别说了！”周子略突然爆发，一个转身把她抵在墙上。岳流苏惊呼，听见他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岳流苏，你是不是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你转？我是你丈夫，不是你用来炫耀的皇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配做我儿子的母亲？我想我应该提醒过你，不要，不要插手我的音乐。” 　　岳流苏这下终于明白了，声音很轻，问得却沉重：“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用卑鄙手段掠夺不属于我的东西的人。” 　　她抬着下巴看周子略，肩膀被紧紧箍住，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 　　“你说出来，我会原谅你。” 　　岳流苏突然觉得心很累，闭上眼不想看见他，硕大的泪珠滚落。她问：“周子略，你爱我吗？” 　　周子略感觉到面前的这个人突然泄了气，软软地靠在墙上，他几乎就要心软了。可是他听见自己冰冷的声音：“你觉得呢？” 　　岳流苏笑了。这个回答，对她而言就是宣判。 　　周子略松开手。她靠着墙壁慢慢滑下去，想，这就是她拼了命要爱的人啊。 　　眼泪打在地板上，声音像心碎一样清脆。 　　【5】 　　岳流苏没吃午饭就被她父亲接走了。她没带什么东西，走的时候跟他说了句：“我累了，我们离婚吧。” 　　周子略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甚至都没看她一眼。 　　岳流苏没等到回应，叹口气走了。到门口又想起来：“我跟我爸说过了，这次的事他会处理。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周子略把脸埋进手掌：“需要我说谢谢吗？” 　　岳流苏把门摔得震天响。 　　周子略不理解她。他也有点不理解他自己。 　　因为旗下力捧的艺人丑闻频出，整个欧行都受到了牵连。早前排好的通告接连取消，倒无端得了一个悠长假期，阿厉觉得比起朋友们自己幸运得多，也不觉得沮丧。他干脆把周子略带到自己家，三个人一起商量。 　　欧阳不相信岳流苏会做这么不理智的事，好脾气的阿厉也指责周子略太过武断。 　　周子略发愁：“整件事的受益者是我，既然不是公司干的，除了她我想不出还有谁会为我花这么多钱。” 　　“所以你就无凭无据地怀疑她？”欧阳一脸鄙夷，“如果我是她，我也离婚。” 　　阿厉见周子略无精打采的样子，不想再打击他，“反正你没做过，姚家不是帮你查去了吗，等一切水落石出就没事了。你现在最要紧的，是想一想岳流苏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她住自己家。” 　　周子略头更痛了，对阿厉说：“给我一片头痛药。” 　　欧阳在他伸出的手掌上拍了一下：“不许逃避，说正事呢。” 　　“就算是我错怪了流苏，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解释？难道在我们的关系中错的就只有我一个人吗？她不也一直不相信我爱她。” 　　“爱情明明是平等的，是不是她一直追着你，让你产生了高贵的错觉？” 　　欧阳手搭在周子略肩膀上，“别看大叔没谈过恋爱，看问题绝对是一针见血。我告诉你，女人是要哄的，你心里怎么想，一定要告诉人家，你要不说，她就不知道你爱她。” 　　周子略若有所思：“你哄过陆星回了吗？” 　　欧阳放开周子略，有点尴尬。 　　阿厉给两个人拿药，后知后觉地问：“怎么都不说话了？” 　　刚好欧阳手机响了，他急忙接起来：“喂？” 　　那边没声音，欧阳比了个安静的手势，仔细听，好像听见了浅浅的呼吸声，频率很快。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很肯定：“陆星回？” 　　阿厉和周子略都愣住了。 　　“……你怎么了，在医院么？需要我去找你？……你说话。” 　　“是我。”陆星回的声音有点慌乱，好像在斟酌该说什么，等了会才问，“你怎么感冒了？” 　　【6】 　　陆星回一早打发尤金去公司，反复保证有医生在不用担心自己，尤金这才放心。 　　医院里有报纸，她看完后心惊，后背冒了细细密密一层汗。有范之沅的关照，医院里的医生护士都对她很客气，她请护士关一下门，说想休息一会。年轻的护士想起昨天欧阳牵肠挂肚的样子，忍不住多看她一眼，给她添了杯水才走。 　　陆星回确认没人了，小心地拨通号码。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打给我。”那边的人轻笑。 　　陆星回抓着床单，脸色苍白：“你监视我的手机？” 　　“显然，我需要时刻保证你的安全。”男声听起来心情不错，把她的名字含在嘴里绕个弯才吐出来，“And，你知道的，我很在乎你。” 　　“你卑鄙。” 　　“我们是伙伴。”他对陆星回的控诉不甚在意，依旧慢悠悠的，“你帮我做事，我才能为你保守秘密。” 　　“Jones，别伤害他。”陆星回哀求，“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快乐。” 　　“快乐？花一大笔钱看周子略焦头烂额你就会快乐？” 　　“没错。别人不快乐，我才快乐。” 　　“你太扭曲了。和你说话我觉得恶心。” 　　“但你需要我，别否认，是我救了你。” 　　“……我宁愿自己从没遇见过你。” 　　“不要冲动，And，看看他担心你的模样，你不会舍得离开他的。顺便说一句，这照片拍得真不错，登在八卦杂志上真是太可惜了。” 　　“你错了，我舍得离开他，但是我舍不得伤害他。”陆星回嗓子有点哑，“给我欧阳的手机号码。” 　　挂断电话，陆星回抱着被子浑身发抖，收到号码后求救般地立刻拨过去。她没想到欧阳立刻就接了起来。 　　他语调柔和，安抚她似的：“陆星回，你说话。” 　　陆星回呆了呆，一瞬间忘了很多事，又想起了更多事，很自然地关心他：“你多注意休息，不要太累。” 　　欧阳无声地笑了。 　　陆星回乱七八糟地说着，没什么重点，就是普通的家常对白。欧阳小时候臆想中的妈妈也总是这样絮絮叨叨，欧阳很想听她这样一直说下去，但是陆星回却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了？多喝姜汤，嗯，然后呢？” 　　陆星回突然就安心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要说这些。” 　　“我印象里的陆星回就应该说这些。” 　　周子略阿厉一直竖着耳朵听，对这通电话充满困惑。 　　欧阳又问：“你好些了吗？” 　　“挺好的，医生说很快就可以出院了。” 　　两个人没什么话说，就这么举着手机沉默着，都不愿意挂断，又都怕对方先放弃。陆星回想了半天，说了一句：“我看见新闻了，你没事吧。” 　　“我习惯了，不用担心。” 　　好像没有再继续的理由，陆星回有点失望地说：“那……那没事，我先挂了。” 　　收起手机，欧阳脸上还挂着笑，面对两个人审问的神情，欧阳晃晃手机随意地应付了句：“不知道她怎么有我电话。” 　　话才出口，欧阳也困惑了，陆星回……怎么会有自己的号码？ 　　 ☆、Chapter04 　　【1】 　　姚星查出唱片是一家美国企业订购的，事情足够蹊跷，但总算还了周子略一个清白。 　　事情解决的那天，周子略只在庆功酒上象征性地喝了一杯就匆匆往姚家赶。到了楼下，他反倒不急了，打电话叫岳流苏跟他走。 　　岳流苏很冷漠：“怎么，签离婚协议么？” 　　周子略笑了：“对，协议放在家里。既然你这么急着和我脱离关系，不如快来把它签了的好。” 　　岳流苏气结。 　　周子略来之前早情真意切地对姚星说了一遍，姚星挥挥手，要他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一次，我饶不了你。” 　　岳流苏被她爹硬拉到门口，“挺着个大肚子，住娘家像什么话？” 　　“他是要我回去离婚。” 　　“那更好，快回去跟他一刀两断，免得再有人惹我宝贝女儿伤心。” 　　岳流苏稀里糊涂上了车，开了后排车门不愿意坐他身边。车上也懒得跟周子略说话，冷着脸看窗外。 　　周子略悄悄打开音乐，是岳流苏的《狠狠爱》。听着自己唱的爱来爱去，岳流苏很烦躁：“不许放我的歌！” 　　周子略于是又换下一首，这回是周子略的情歌。 　　“你什么时候唱过这个？”岳流苏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忍不住好奇。这不是周子略正式发行的歌，很老的情歌，旋律悠扬，周子略情感放得很足，每个字都深情。 　　“昨天，特地录给你的。” 　　“什么意思？” 　　“对不起，我爱你。”周子略一字一顿，缓缓地叙述了一遍歌名。 　　周子略从后视镜里看见岳流苏忽然红了眼眶。她偏过头不说话。 　　周子略一开始还信心满满，这会看见泫然欲泣的岳流苏，脑海一帧一帧地放映自己从前冷冷对她的样子，好像让她哭的，总是自己。 　　周子略有点怕了。 　　后座上岳流苏忽然命令：“停车。” 　　周子略依言把车停下，不敢回头看她。他听见岳流苏打开车门下车的声音，悔恨、害怕、眷恋一起在心里打着旋，他难过趴在方向盘上。 　　下一秒，车门被人拉开，纤长的手指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出来，岳流苏满脸泪痕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你再说一遍。”她哽咽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周子略不说话。 　　岳流苏的手慢慢打开，滑落，两个人分开一点距离，她睫毛上沾着泪，悲戚地看着周子略。 　　周子略突然把手伸到她脑后往前一带，吻住了她。周子略从没有这么主动，霸气的、炽烈的、像要把她融化的吻，唇齿纠缠，岳流苏颤抖地闭上了眼，耐心地回应他，感受他侵略的舌……抵死缠绵。 　　他们额头相抵，周子略说：“刚刚，我以为你要离开我了。” 　　他抬起头，脸上亮晶晶的。岳流苏擦了一下：“你哭了。” 　　周子略回答：“是你的眼泪。不过，以后有我在，你不用哭了。” 　　岳流苏笑着坐上副驾驶：“原来你情话说得这么顺口。” 　　【2】 　　尤金七年没正经唱歌，范之沅决定对他进行加强训练，要求他住公司宿舍，随时待命。尤金不干：“陆星回刚受了伤，我要回家照顾她。” 　　范之沅沉吟了一会：“这样吧，她那边我派专人去照看。你安心练习，你出道的文案写得天花乱坠，可得赶快拿出真本事来，不然，就是砸欧行十几年的招牌。” 　　尤金说：“那你可找个靠谱的人。” 　　“放心，没人比你更不靠谱。” 　　陆星回被尤金接回家，尤金把她抱到床上坐好，又给她倒好水，准备了水果和点心。 　　陆星回受宠若惊：“你居然会照顾人？” 　　“对我刮目相看了吧？告诉你，在美国的时候，我照顾洛老师很拿手的。”尤金不在意地笑笑。 　　陆星回端起水杯沉默。他们一定是最奇怪的恋人，心里藏着对方不知道的事，经历七年的空白，尤金开始用最平常的口吻提起蒋岱，她却再没办法回忆欧阳。大抵这并不是爱吧，陆星回想，没有爱，陪伴也是好的。 　　“星回，最近我要抓紧练习，老色鬼让我住公司。他说会找人照顾你。” 　　“嗯，你去吧。” 　　“一有时间我就来看你，别太想我。”尤金摸摸她的头发。 　　尤金走后，陆星回没事情做，掀起被子想下地走走。其实她伤得不严重，那个粉丝车速本来不快，把她刮在地上又撞上了路边围栏，所以车祸现场显得就惨烈了些。医院因为范之沅的缘故，不敢不慎重对待。早上查房的护士毕业没多久，见她挺好脾气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陆小姐，你的伤不太要紧的。昨天你送来没多久欧阳就赶过来了，特别担心你，后来你醒了，他在门口看了你一会，很落寞地走了。我看得出来他非常在乎你，你既然有尤金了就去跟他说清楚吧，别让他空记挂着你。” 　　“谢谢你，我知道。” 　　小护士见她不愿多谈，有些悻悻：“我先走了，有什么事叫我就好。” 　　陆星回想起小护士的话不知道是该心酸还是高兴。事实上，她回国的时候压根没想过欧阳还可能喜欢自己，毕竟，季京渝才是他拿命去爱的人，在他们同生共死的情感面前，她陆星回算什么？ 　　所以，欧阳选择了季京渝。 　　合情合理。 　　陆星回刚站起来就发现状况远没她想象的好，还是会疼，就好像一把锥子刺进腿里，根本没办法受力。她这么一折腾，正在结痂的伤口又开始渗血，她惨白着脸跌在地上。 　　开门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陆星回？” 　　【3】 　　“你还真以为自己是超人啊？受了伤就应该好好休息。”欧阳绷着脸把她染了血的绷带解下来。嘴上虽然在批评，上药还是极尽温柔，生怕弄疼了她。 　　陆星回没料到欧阳会来，问他：“尤金说范老师安排了人，你怎么来了？” 　　欧阳听到尤金的名字，手上动作一顿，又不着痕迹地继续。 　　陆星回见他不回答，觉得尴尬。要单是打电话还好说，不用看着真人，又有挂断这一条后路，她觉得没什么，可是现在欧阳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单膝跪在地上捧着她的腿，一丝不苟地替她处理伤口，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暧昧的场景。安静的卧室里两个人的呼吸声碰撞，她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欧阳拉着她的小腿，抬头看她：“别动。” 　　她涨红了脸，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欧阳上好药，笑起来：“原来你可以对我不冷漠。” 　　“嗯？” 　　“自从我们重逢，你就给我一种距离感。你知道你打电话给我我有多高兴吗？陆星回，故事结束之前，你没权利说不可能。” 　　陆星回低下头，一绺头发挡在眼前。以前她听说，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看见他在发光。对陆星回来说，欧阳就是发光的人，那光太耀眼了，可以让她身上污浊的痕迹暴露无遗。她已经不敢再靠近他，那只会提醒她有多可悲。 　　陆星回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我现在和尤金在一起。” 　　“在你们结婚之前，我都有机会。” 　　“欧阳，值得你携手走到最后的，不是我。” 　　“陆星回，我喜欢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否定你自己，我们已经分开了七年，可不可以不要再浪费时间？” 　　“七年前你就放弃我了，现在又是何苦。季京渝比我适合你。” 　　“季京渝？”欧阳按住她的肩膀，眼里充满不可置信，“原来这七年你真的屏蔽了我的一切。我们交往两年分手，她跟着古胜天去了澳洲，我生怕你不知道，用第一场演唱会的收入在全美一百七十多家报社发表这个消息，现在看来是白费了。” 　　陆星回震惊，她并不知道欧阳为自己做过这些。她记得自己刚到Jones家时对周围的一切充满不安，一直不愿意开口，直到Jones问她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要求，她才想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气流震动声带扯得她疼：“别……别让我看见欧阳。” 　　这么不堪的陆星回，她希望欧阳一辈子都不知道。 　　也别让她看见欧阳和季京渝活得多潇洒，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嫉恨。 　　陆星回盯着膝盖一声不吭。长时间的沉默让欧阳难堪，他收回手极力掩饰自己的失落：“没关系，就算你可以拒绝一切关于我的消息，但你没办法拒绝关于我的回忆。” 　　他说对了。 　　陆星回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角落里，好像不再有退路，她几乎就要投降了，欧阳就在离自己一臂的地方等着，他还说喜欢她。然而不断有污秽落下来，砸在她身上，还有令人作呕的气味，火舌在不远处蔓延，如果她不拒绝，欧阳也会被这些黑暗缠上，难道要他做和自己一样的噩梦吗？陆星回不愿意。 　　七年的分崩离析横亘于斯，欧阳向她伸出手，她却跨不过去。 　　但她又不愿同他讲自己的过往，比起不爱，她更怕怜悯。陆星回说服自己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微微吸了口气：“我和尤金上过床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欧阳脸色一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差，他怀疑自己的耳朵。他不是没想过这种事的发生，既然是情侣，再亲密的事都是合理的，如果她不说，他愿意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他只是没想过陆星回会当着他的面说出来，会把这个理由说得这么坦然。他一遍遍地握紧拳头，再松开，再握紧，胸口剧烈地起伏，有一把火在烧。 　　陆星回等着他爆发。 　　但是最后欧阳俯下身，把她的头发捋到耳后，自顾自地说：“我问周子略是怎么把岳流苏接回家的，他告诉我，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时，脸皮要厚一点。我想试一下。” 　　他说：“过去的事不用再提，只要你从今天开始爱我，陆星回，我没关系的。对你，我一直爱得很盲目。” 　　【4】 　　本来，范之沅让宋明随便打发一个工作人员去尤金家，这话偏偏被欧阳听了去，三两句就哄得宋明把钥匙交给他。范之沅早料到欧阳会想方设法去见陆星回，干脆撒手不管，眼下欧阳也不适合工作，权当给他放了个假。 　　陆星回拒绝不了欧阳，加上她现在真的离不开人，只好默默容忍欧阳侵占她的地盘。 　　真的是默默，一连几天下来都不跟欧阳说话，欧阳知道她心里在抗拒，不敢逼她，怕她退得更远。两个人住在一起，每天过得像哑剧一样，陆星回生活很规律，按时起床，吃过饭就靠在床头看书，文文静静的样子，简直无法让人联想到当年那个一天要问八遍尤金在哪的姑娘。欧阳陪她静默着，给陆星回换过药就去做家务，再不然就是上网看看新闻更新微博，他平常就坐在床边，方便她有事叫他，事实上是他想离她近一点，近到抬眼不经意地一瞥，她就充满视野。 　　因为是公众人物，欧阳没办法出门，平常买个菜都是网购。第一天午饭欧阳手忙脚乱，陆星回于心不忍，给他敲开一家英文的美食网站，那是一家面向华人的食谱网站，制作方法写得简单明了，欧阳不知道为什么，瞬间就知道了这就是陆星回在美国常用的网站，他试图想象陆星回一个人在外漂泊的经历，心里不由一阵难过，要是有他陪着就好了，不管发生什么，都有他帮陆星回扛。 　　刚开始几天，欧阳还有点灰心，不过很快他发现，如果可以一直这么沉默地过下去也不赖。可能相爱的人就是有莫名的默契，往往是陆星回细微的一个眼神，他就能准确地捕获她的想法。 　　陆星回忍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去洗澡。欧阳注意到她晚饭过后神色就不对劲，问：“你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陆星回连忙摇头，她还没想好怎么开口。欧阳哦了一声，继续看电脑。 　　陆星回打定主意今天洗澡，没一会又忍不住抬头偷偷观察欧阳的神色，心里盘算着该怎么说。欧阳发觉她鬼鬼祟祟的小动作特别可爱，想逗逗她，眼神也不离开屏幕，语调平平地问她：“怎么样，我好看吗？” 　　陆星回连忙移开视线：“你又不需要我的答案，问你粉丝去。” 　　“怎么会？我只在乎你一个人的答案。”欧阳弯起眼睛。他笑起来很好看，陆星回一直没对他说过。 　　陆星回烦躁地拨了拨头发，豁出去：“我要洗澡。” 　　欧阳愣了一愣，再看一眼陆星回憋屈的样子，笑着说：“怪我考虑不周。你等一下，我先去放水。” 　　等水放好了，他回来把陆星回抱到浴室。陆星回等他走，没想到他挽起袖子说：“脱衣服。” 　　陆星回吓了一跳，瞪他。 　　“你伤口不能沾水，自己又站不起来，别告诉我你天真地想自己洗。” 　　陆星回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仔细想想发现他是对的，她窘得快哭了：“我不洗了还不成吗？” 　　 ☆、Chapter05 　　【1】 　　欧阳把伤口附近擦干净，再用保鲜膜将整条腿严严实实裹起来，很满意地说：“现在就不怕水了。” 　　陆星回喜欢看他帮自己处理伤口，嘴唇微微抿着，那样子特别专注，叫她看得入了迷。欧阳一抬头，正对上陆星回放大的面容，两个人靠得那样近，他觉得自己心跳剧烈，直撞得胸口疼。欧阳受了蛊惑，凑上去在她唇边轻轻落下一吻，“脏姑娘，快去洗澡，有事叫我，我就在门外。” 　　因为听见“脏”字，陆星回往后缩了缩，明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还是别过脸。 　　欧阳眼神一黯，不动声色关了门出去。 　　那天晚上她洗了特别久。 　　欧阳在门外等得着急，每十分钟就喊她一句，让她觉得这简直像个游戏。她坐在浴缸沿上，有一下没一下撩着水，心里转过许多念头，纠结甚久，欧阳又叫她：“陆星回，你没摔倒吧？” 　　“没有。” 　　“那你快点，水都该凉了，会感冒的。” 　　陆星回答应了声好，伸手去够椅子上的浴巾。她动作不方便，包起来的效果只能算差强人意。 　　欧阳打开门，心里无端端紧张起来，又像在期待什么。他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助人为乐，毕竟现在时机还未到，渴望是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来日方长，他可以和她慢慢来。他定了定神，小心翼翼抱起她。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是沐浴露的味道，这两天他也在用这瓶。她瘦得令他惊讶，好像吃了很多苦，或者心里藏着很多事，让她没能好好照顾自己，想到这，欧阳有些生气，她过得不好，为什么不联系自己呢……但归根结底还是怪他自己，谁叫他当年就生生放开了她的手。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的水滴在他脚上，凉凉的，欧阳回过神来，用抱怨掩饰懊恼：“女人真的要这么麻烦吗？你居然洗了两个小时！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 　　“我喜欢你。”陆星回打断他。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说出口了。或许是他抱她的姿势太过自然，又或许是他离她实在太近，像做梦一样。梦里自己就该说这样的话。 　　欧阳的心跳停滞了片刻，差点让陆星回掉下去。他加快脚步把她放到床上，压住她没受伤的腿，看着她不说话，停了很久才笑起来，很小声的：“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你想干什么？”陆星回一直拿手抵着他的胸口，怕他压下来，这会轻轻地收了回来。 　　“吻你。” 　　那个吻就这么落下来了，漫长的吻，就像漫长的等待，掺杂着浓浓的思念和愤懑，怜惜和心痛，都一起来了。欧阳的舌滑入她的嘴里，仔细地探寻辗转，不愿意放过一丝可能的角落，陆星回笨拙的回应激发了欧阳的心，是的，她还那么生涩，她没有好好爱过任何一个人——除了欧阳。 　　他们的影子在凌乱的呼吸里交叠，用力地靠近，想要弥补七年的缺憾，陆星回舍不得闭眼，她要把他看仔细，看他眼里有自己的倒影，看他滴着汗的头发，看他一刻也不愿意放开自己的手，看他小心地怕碰到她的伤口。每一下，欧阳都深深地看她，激烈的时候，陆星回哭了起来，他乱了手脚，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语气像安慰小孩子：“不疼不疼，乖。”他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划着圈揉，想减轻她的不适。陆星回欠起身去吻他的下巴，眼泪沾湿他的面颊，她微微喘息，眼神迷离，可是语气还是坚定：“疼也不怕的，反正有你在。” 　　欧阳抱紧了她。 　　对欧阳来说一点也不轻松，既怕弄疼了她，又担心碰到伤口。可哪怕有再多的顾忌，他都想爱她。只想爱她。 　　夜深了，两个人躺在床上，陆星回的呼吸声渐渐均匀，欧阳睡不着，他伸手从背后环住她的腰，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汗味还有和自己一样的沐浴露香气。他悄无声息地笑了，拿出随身带的戒指套到她的无名指上。戒指是六年前买的，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送出去，他在等今天。 　　欧阳承诺：“我会永远爱你，陆星回。” 　　【2】 　　陆星回其实挺喜欢那个戒指，铂金的，细细一圈箍在无名指上，零星镶了几颗小碎钻，看上去很素雅大方，但是她只高兴了一会。看到这个戒指，她就想起欧阳脖子上挂着的另一个，她以为自己可以不介意，可是她做不到。 　　爱能够宽容，但没办法纵容。 　　既然不能出门，欧阳只好在家自娱自乐。他让陆星回坐在厨房指挥他煲汤，自己忙前忙后乐此不疲，他们才刚和好，就像老夫老妻一样每天以做饭为乐，也不觉得闷。陆星回还是懒得说话，受一次伤好像耗去了她的大半力气。 　　中途尤金来过一次，他看见欧阳在这怔了一下，很快又了然地笑笑,放下手里的果篮：“我来陆星回说几句话。” 　　欧阳不太情愿，还是起身让出了位置。 　　砂锅里炖的汤咕噜咕噜冒着水汽，陆星回看着尤金，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耳边全是气泡破掉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简直利用了尤金，用他来挡住别人的疑问。这些尤金一定是知道的，他还是甘愿被利用，像真正爱她那样。 　　她低下头：“我还是喜欢欧阳，一直喜欢。” 　　“你终于肯说了。”尤金在她面前蹲下，爱惜地捏捏她的脸：“现在终于像个妹妹的样子了。你知不知道，小时候我看别人家的妹妹那么听话乖巧，自己也很想要一个，后来遇见你，却反过来要被你照顾，我一直特别有挫败感。不过现在，在你困难的时候我能帮到你，也让我心里好受了一点。” 　　“我们两个人里，有一个是幸福的，也好。”尤金叹口气。 　　陆星回鼻子一酸。她受不了这样，于是撇开话题，“你带了什么来，洗一个给我吃吃。” 　　尤金回过头去看包装精美的果篮：“不知道，我在水果店里挑最贵的随便拿了一个。”他走过去开包装，说：“你吃得仔细点，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给你送果篮，家人之间送水果哪有这么华而不实的。” 　　“你也知道是华而不实，还买。” 　　尤金递过一个蛇果，陆星回咬了一大口，连声赞：“好吃。” 　　尤金笑笑，站在一旁看她吃。陆星回吃得只剩下果核，其实她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只好不停地吃，也没吃出什么味道。尤金伸手帮她把果核扔掉，洗洗手说：“那你好好的，我走了。” 　　“嗯。” 　　可尤金还是站着不动，陆星回抬起眼，他已经和她记忆里的尤金有了出入，眼神是成熟而疲倦的，那个勇往直前的他似乎不见了，棱角被现实一点一点磨去。他低声说：“陆星回，我心疼你。” 然后才走。 　　看着他的背影，陆星回下意识叫住他：“哥哥！” 　　尤金回过头，给她一个鼓励的微笑。 　　“其实……我，我从前喜欢过你，真的。” 　　“谢谢。” 　　陆星回觉得心里轻了一块，也笑了。 　　尤金走到门外，拍拍欧阳的肩：“我把陆星回交给你了，要再让她受伤，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 　　尤金走后，欧阳切了个橙子边吃边问：“他还是喜欢蒋岱，对吧？” 　　陆星回白他一眼：“吃你的水果。” 　　【3】 　　陆星回才刚刚好起来就接到报社的电话，HR的同事语气不善，要她马上回去上班。她自己算算不禁咂舌，才上了一个星期班就休假半个月，要不是专业技术过硬在面试时给单位留下了好印象，怕早就被炒了。 　　欧阳不愿意她回去，说他可以养她，陆星回好气又好笑：“你觉得我是需要靠男人才能活的那种女人？” 　　欧阳只好同意。陆星回要回去上班，他也不好老在尤金这里待着。他决心趁此机会把东西收一收，让陆星回住到自己哪里。他开了车送陆星回上班，自己回欧行的路上还一直琢磨着这事。 　　一到报社，主编见她气色的确算不上好，也没说重话，只叫她好好努力，一定会被重用。陆星回敷衍地点点头，不敢吭声。良好的态度让主编心里也软下来，摆摆手：“你今天和老孙去跑一个很重要的发布会，别搞砸了。” 　　老孙是经验丰富的老摄像了，为人热心肠，话也多，报社里都是些年轻的小姑娘，他舌灿莲花很会哄女孩，女人三十岁以下都亲切地叫名字后两个字，听着像邻家小妹妹，四十岁一下一律称呼“小”加姓氏，总之，他是有一万个法子哄女人开心，所以要是碰上难搞的女明星大多是他出马，今天让老孙带她，说明公司对她挺重视的。 　　陆星回跟他一起倒不觉得无聊，老孙先是关心了她的伤势，看她这段时间几乎是隔绝人世了，就细细跟她介绍起今天的情况：“欧行你知道吧，大娱乐公司，干咱们这一行的，基本上就靠它吃饭。”陆星回点点头。“最近圈里一直传它要在华尔街上市，到底是纳斯达克还是纽交所也没人说明白，我还以为这就是空穴来风呢，结果昨天欧行官微突然宣布今天召开发布会统一解释，这好家伙……咱又有得忙了。” 　　老孙正感叹着，陆星回感觉到手机在震动，Jones发来短信：“你知道了？”他向来这样，话说得隐晦。陆星回帮他做事多少知道一点，在中国他拥有SGK大概百分之三十的股权，那是几年前了，现在说不定更多，欧行上市必定对SGK造成一定影响，他会关心也是自然。 　　老孙见她脸色不对，笑呵呵地问：“和男朋友吵架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天天吵来吵去，也不嫌烦，哈哈哈。” 　　陆星回收起手机，摇摇头。 　　老孙打量着她的脸，突然喊起来：“哎呦星回，我说怎么你看起来这么眼熟，你是漂亮但我不是说你像哪个明星啊，你实话说，你是不是尤金的那个……”他瞄了一眼司机，后面的话声音低下来。 　　陆星回连连摇头：“我要真是还上班干什么，让人养着就是了。” 　　“那倒也是。”老孙赞同，又问：“星回，你是不是太累了，还是嫌我烦，我看你都不怎么说话。” 　　“不是的，你很幽默，是我自己嗓子不好。” 　　“那你怎么来干记者呢。”老孙不解。 　　是呀，为什么呢？当年念大学，专业是Joens给选的没错，但要不是还想以后以此为借口接近他，她又怎么会接受。陆星回笑着说：“为了多看看帅哥呗。” 　　车在离欧行五六百米的地方就堵得动不了了，无奈只能下车走过去。桑拿天，闷热得让人想跳进冰箱，老孙一个人背着所有器材走在前面，不一会就汗流浃背，陆星回看不过去，说：“孙老师，我帮你拿一些吧。” 　　老孙被她这么叫一时反应不过来，愣了愣才憨厚地笑了：“快别这么叫我，我哪受得起。你是海归的高才生，老板宠你还来不及哪舍得真开了。老实跟你说吧，我晓得他们叫你回来上班肯定话说得冲，但那不是老板需要你嘛。今天来咱也没指望抢独家，这么多媒体在，我们不过跟着走个过场，你放轻松。” 　　“孙老师，谢谢你跟我说这些。”陆星回跟上他的脚步。 　　【4】 　　欧阳到公司，Ed正要通知他来，看见他喜出望外，飞快地交代了发布会的事。欧阳答应等周子略他们来了一起讨论出场，让Ed先去忙。他到范之沅的办公室敲门，范之沅正在处理文件，头也不抬：“进来。” 　　“怎么这么着急上市？” 　　“你来啦。”听见是欧阳，范之沅稍微舒展了眉头。他的眼睛有些花了，目光从镜片上方投过来：“最近星光传媒、菲林国际和SGK联手，集体在打压我们，几部新戏的主演都是开拍前临时被他们挖走，导致欧行的公信度下降，还有你们三个人，自从尤金回来后没一个让我省心。现在公司资金方面已经出现了问题，没有足够的钱来周转，情况有些棘手，只好将融资计划提前……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范之沅苦笑，在太阳穴上用力按了按，“你只要好好唱歌，做你喜欢的事，一定会走得更远的。” 　　欧阳知道范之沅做事谨慎，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这样冒险，他追问：“现在公开募股，资金就能到位吗？你有几成把握？” 　　范之沅迟疑了一下：“应该问题不大，反正我们手里还有一张王牌。”看见欧阳神情严肃的样子，又安慰：“你是艺人，做你该做的就好，这些事，董事会都会处理。况且我已经和西城通过信了，他会从法国回来帮我。” 　　“菲林国际他们……大家已经竞争了这么多年，怎么会突然联合出手？”欧阳若有所思。 　　“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我已经着手去查了，看看这次针对欧行的恶性事件，有没有幕后主使。” 　　“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吧，既然公司遇到状况，为什么不早点跟我们说。” 　　“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总归是我的疏忽，我也不想你们太累。” 　　欧阳沉默了一会，他心里一直把范之沅当老师一样尊敬，现在更是感动。他想说几句让他宽心的话，没想出更好的，只好简单地说：“有我和周子略在，欧行不会倒的。” 　　范之沅勉强笑了笑。 　　尤金和周子略走进来。尤金听见最后一句，眉毛一挑：“说什么呢，应该是是有我和周子略在吧。” 　　欧阳懒得反驳。 　　周子略则好整以暇地在沙发上坐下，好像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岳流苏没有任何事能让他担忧，他对欧阳说：“你去试今天的造型，歌已经选好了，等一下Ed会具体跟你说。” 　　“不唱新歌吗？”欧阳想起自己才发新专辑不久。 　　“不，我们三个人只唱一首歌，合唱。” 　　 ☆、Chapter06 　　【1】 　　发布会下午三点开始，两点半现场就坐满了人。陆星回到得早，本来想坐前几排好拍得清楚一点，被老孙拉住：“前几排都是《娱乐周刊》之类一线杂志的位置，听说他们那个撒主任跟欧行有什么关系，每次都给他留专访机会。像我们这种杂牌子的报纸，只能坐后排，听见什么写什么，没有发言机会的。”老孙撇撇嘴，“这就是潜规则。” 　　陆星回一听，顿时失了兴趣。老孙忙着给相机支架子，难得地静了下来，她不便打扰，在最后一排一个人闷闷地玩手机。 　　发布会开始，陆星回打开录音笔，进入状态专注地听宋明讲话。她是外行，但几年来跟着Jones，耳濡目染一些术语倒也听明白了七八分。宋明话讲得少有的慢，几句就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似乎话里有话。老孙哼了一声：“欧行这发言人真有意思，瞧他挤眉弄眼跟个猴似的，含沙射影。” 　　陆星回默不作声。她也听出来新闻稿里似乎有隐隐的指控。 　　冗长的发言结束，范之沅上场宣布欧行将于下周一在纽交所正式上市的消息。 　　陆星回内疚地凝视范之沅，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在所有人都忽视她的时候关心她的意志消沉，送她去美国，这些都让陆星回很感激。她觉得自己辜负了这位老师的期望，她还记得他说，自己会在歌坛大放异彩。 　　这个大厅音响效果很好，欧行有时候会在这里办一些歌友会，音乐渐渐响起来，陆星回认得这是那首歌的前奏，她喜欢这首歌的歌词。很奇怪，感觉有时候比大脑更接近记忆，往往是一段旋律一种味道，就轻而易举地牵动一段很久不曾想起的事。 　　世界没有光你就是太阳 　　走吧我们一起去那个地方去受伤 　　我我只活这一场最滚烫的心脏 　　凭什么不给我远方 　　欧阳、周子略、尤金的组合有些太过耀眼了，陆星回在心里默默跟着和，听得快要落下泪来。 　　老孙摆弄着相机，这个位置跟本找不到什么好角度，他心烦意乱：“少爷们能不能不动让我好好拍个照。唉，你说咱又不是十几岁的小粉丝，每天跟明星屁股后面瞎转悠什么呀，既没有有价值的独家，有没有惊艳的照片，干了十几年的摄像，我的职业热情算是消磨光了。” 　　陆星回正听得入迷，被人不解风情地打断，吸吸鼻子有些尴尬，随口说：“听听歌吧，起码咱们看现场不用买票，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咱们呢。” 　　老孙笑笑：“你到乐观。”又抬眼看了一眼舞台，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当年欧阳周子略还是选秀新人，这一晃也都成天王了。我们那会啊，迷蒋岱西城，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上哪了。” 　　陆星回听见熟悉的名字，接了句：“是啊，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我们都很牵挂。” 　　“小姑娘还挺怀旧。”老孙瞥了她一眼，音乐停了，老孙回到相机后，叮嘱：“你待会别出声，否则录出来效果不好。” 　　范之沅带着欧阳、周子略、尤金、厉连几位艺人在采访席坐好，示意采访开始。 　　台下媒体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有些甚是犀利。尽管其他几间传媒公司确实有联手打压欧行的嫌疑，但在拿出证据前直接指控毕竟理亏。几家杂志的记者绕着弯诱范之沅承认，都被他打太极推了回去。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对记者有意见。 　　“他们背后有人撑腰，问得这么生猛就差挑明了让范之沅声讨SGK了。” 　　“真是为了钱什么都可以不顾。欧行现在都这么难了，还想让范之沅先开口，到时候菲林国际就可以说欧行血口喷人。” 　　“这么明显的挑衅，SGK也就装可怜给圈外人看看。” 　　“娱乐圈最近不太平，不知道是什么人从中作梗。” 　　陆星回前面的几个人义愤填膺，声音越来越大。她在康纳星也接过现场采访，知道这样录出来都是嗡嗡的杂音，索性关了录音笔，对老孙说：“我去前面看看。” 　　“你把笔关了，回去写什么呀？”老孙急了，见她真要跑到前面去，他伸手拽住陆星回脖子上的记者证，“那你把牌摘了，到处乱跑让别的杂志看到不好。自己小心点，跟他们抢新闻，他们有的是办法报复。” 　　一直咄咄逼人的记者见范之沅翻来覆去都是几句挠痒痒的话，有些失望，调转矛头采访艺人。 　　“周子略，日前有网友爆料你和岳流苏婚姻生变是真的吗？” 　　“阿厉，你一直认真唱歌，有没有觉得公司因为你不够花美男，对你明显不如其他几位重视？” 　　“欧阳、尤金，今天既然一起出席发布会，是不是代表两兄弟已经冰释前嫌，能不能就之前的女友事件给一个正面回应？” 　　欧阳下意识地看向尤金，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尤金被问并不觉得难堪，反而平和地说：“关于这件事，首先我要跟欧阳，也跟所有喜欢我的朋友说声抱歉。其实那个女生真的只是我们共同的老朋友，因为刚出道还没有什么满意的作品，所以才出此下策希望大家记住我。后来想想我很后悔，我真的应该自己踏踏实实唱歌让大家认识，这么做，只会让我变成一个不纯粹的歌者，而我不希望有这样的结果。” 　　范之沅怔住了，尤金的公关能力比他预想得好很多。有些讽刺，越是虚情假意的地方，真诚越显得弥足珍贵。候台的时候欧阳简单地说了他和陆星回的情况，范之沅没有惊讶，他早就看出来这些年轻人都口不对心，叫人怪心疼的。 　　阿厉带头鼓起掌来。 　　尤金给欧阳一个笑容，欧阳点点头，可惜不能说谢谢。台下记者看到的是一派兄弟情深，这里面的意味深长，他们不知道，只有陆星回知道。 　　宋明竖着一根指头反复说：“最后一个问题，只剩下最后一个机会。” 　　台下的竞争愈发激烈，这几个人每一个都足够抢眼，同台受访更是极为难得，谁都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纷纷跃跃欲试起来。 　　欧阳靠近麦克风：“最后一个问题，我想留给《新报》的记者。” 　　老孙嫌前排人太高挡了镜头，正踮着脚拍照，突然被点了名，一时间竟不敢相信，反应过来立即带着相机奔上前去找陆星回。 　　陆星回也没想到欧阳能在这么多人中看到她，呆呆地接过传来的话筒。因为老孙说没有访问机会，加上时间仓促，她什么问题也没准备。 　　【2】 　　陆星回站在边上，众人的目光纷纷投向她，让她有些局促不安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欧阳弯着嘴角很期待地等着，她定了定神，选了个中规中矩的问题。刚刚她注意到，其他记者都忙着逼问欧行对其他公司的看法，反而忽略了上市对欧行自身的影响，她礼貌地一笑，说：“谢谢给我这个宝贵的机会。我想请问范总，经过这一轮的融资，之前停摆的几部剧集是否会重新启动。华尔街上市作为欧行一个新的开始，对接下来旗下艺人的发展有什么影响，下半年有什么大的举动要与我们分享。” 　　欧阳显得有些失望。范之沅怕陆星回整出什么幺蛾子，听完问题松了一口气，侃侃而谈。 　　回报社汇报工作，老孙添油加醋地对主编吹嘘了一番，主编很高兴，许诺月底给他们发奖金。 　　出了主编室，陆星回叫住兴冲冲的老孙，蹙着眉说：“孙老师，这样不太好吧。我也没问到什么猛料……” 　　“有什么不好的。”老孙大手一挥，“被单独点名提问，对咱们报社而言，就是突飞猛进的一大步啊。给点奖励是应该的，说起来，我还是托了你的福呢。要不今晚我请客，叫大家聚一聚，就当是祝贺你康复。” 　　陆星回想着欧阳晚上来接她，没有答应：“不用了，我晚上要回家。你们去吃吧，月底领了奖金，我再请回来。” 　　老孙以为她脸皮薄，笑笑：“你要不愿意就算了。都是同事，咱不讲究什么辈分排场的，也不用担心被排挤，咱是小报社，不像电视上演的那么勾心斗角。大家都是认真干活混口饭吃，小姑娘别太有压力。” 　　“不是不是，家里真的有人等我。” 　　老孙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你嗓子不好不能喝酒是不是？瞧我这记性。” 　　陆星回觉得老孙淳朴得可爱，不再说话。 　　晚上欧阳换了辆车来接她，她瞅着四下无人快步跑上车，做贼似的。老孙正站在窗边抽烟，居高临下地看见那辆银色的SUV，才相信她家里是真的有人。 　　系好了安全带，欧阳对她还有怨言：“你怎么不问我问题？” 　　“我是专业的娱乐记者，我有我的职业操守。谁像你，以公谋私。” 　　“你也知道我是以公谋私。”欧阳哧的一声笑起来，陆星回听他在调侃自己，扭过头去不理他。 　　等下个红灯，欧阳把车稳稳地停住，扭过头亲了她一口。陆星回拍拍他的脸：“好好开车。” 　　“我开得挺好啊。”欧阳笑眯眯，坐正了身体。 　　“我发现你今天不是一般的贫。什么事儿这么开心？” 　　“正事。”欧阳慢悠悠地回，等了半天陆星回也没追问，他憋不住说：“今天回去，你搬东西住我家吧。” 　　“好。” 　　“这么快就答应？”欧阳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本以为陆星回起码也要欲迎还拒一会。 　　“我们现在这样，我老住尤金家确实不好。之前我利用尤金，现在他还对我这么好，我心里过意不去。” 　　欧阳很坦诚：“家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我还真不清楚。” 　　陆星回不再吭声，她不想揭他的伤疤。 　　夏天天长，车窗外天还亮堂得很，形形□□的人过着自己的日子，忙于生计，奔波劳顿，路人和小商贩讨价还价，一切看起来鲜活有力。陆星回指着窗外，“小时候，我和尤金也喜欢讲价，他总是蛮不讲理，好几次惹毛了卖东西的大婶，还是我好说歹说才让人家消气。真怀念那个时候啊。” 　　欧阳有些向往：“要是我那个时候认识你就好了。我帮你教训他。” 　　“尤金不用你教训。”陆星回坚定地说，“我妈老说，等他长大就好了。你看，他现在不就长大了吗？” 　　“你觉得他成熟了？”欧阳问。 　　陆星回说：“对。” 　　“我倒觉得，是他变了，他没有以前那么单纯了。他经历了成人世界的残酷，就不再是以前的尤金了。” 　　他说的这些，陆星回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 　　欧阳以为陆星回不赞同，说：“你没发现倒也正常。毕竟，你也变了不少。” 　　陆星回这才瞧了他一眼。 　　【3】 　　陆星回在欧阳家住下来。欧阳之前休息了半个月，一开工通告排得特别满，他给陆星回打印了一份安排表，说：“这样你就知道我什么时候在哪了。” 　　欧阳比她想象中的在乎她，竟然能做到每天回家。陆星回看看时间，知道他结束了通告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怕他太累，又担心他夜里开快车不安全，告诉他不必每天回来。欧阳有些生气：“这是我家，我想回就回。” 　　他以为她会感动，可每次深夜回家连盏灯都不为他留，他心里不舒坦。 　　陆星回听他这么说，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她依旧不给欧阳留灯，也从来不等他。过了好几天，欧阳才发现其实每晚她都给他留一碗温热的汤。 　　很久以后陆星回跟他提起以前，说：“在美国的时候，我晚上都不敢开灯。开始是没钱交电费，后来怕有人看见我。苦日子过久了，总觉得黑暗比光明安全。” 　　欧阳想起这一段，抱紧了她。 　　那天晚上欧阳沉默地把汤喝完，在沙发上睡了，怕把陆星回吵醒。早上醒来，身上多了一条薄被，他下地去找她，提议：“我们周末出去玩怎么样。” 　　陆星回正在煎蛋，系着围裙，阳光剪出她线条柔和的侧影。她的声音在热油滋滋的声音里有些模糊，似乎没多大兴趣：“你决定吧。” 　　“我们去游乐园？要不然，去逛超市吧，我好几年没去了。” 　　“你是不是怕人不够多？”陆星回把蛋夹进土司里，仔细地倒好沙拉，才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欧阳闲闲地倚在门上，看他精神不错的样子，她说：“你以后别睡沙发，本来休息得就少，再折腾病了，我可懒得照顾你。” 　　“好吧，具体去哪，我到时候再想想。”欧阳走到餐桌边坐下，大快朵颐起来。 　　陆星回倒了杯牛奶给他，也坐下来静静地吃饭。以前她吃饭的时候总幻想欧阳就坐在旁边，现在梦想成真，她倒觉得不太真切。 　　等到周六那一天，欧阳真要带她去超市。她吃了一惊，拗不过他，只好说：“超市太不安全，还是去市场吧。” 　　欧阳的厨房本来什么也没有，陆星回看不过眼，已经陆陆续续添置了一些必须品，欧阳很满意，说：“这样就差不多。等我们结婚的时候，再全套换新的。” 　　陆星回说：“你怎么天天想着结婚。” 　　陆星回带他去平时买菜的市场，摆摊的大叔已经认识了陆星回，笑着打招呼：“又来买菜，和男朋友一起啊。” 　　旁边的大妈接上：“你这小伙子真有福，姑娘一看就贤惠得很。” 　　欧阳今天穿得低调，开始还有点担心有粉丝认出来，这会放下心来，美滋滋地笑：“谢谢。” 　　欧阳买东西爱挑贵的，以为有品质保障，所以对市场有点嫌弃。陆星回觉得奢侈，过日子总是要货比三家的。她弯下腰认真地选菜，拿起两把油麦菜细细地挑，问欧阳：“你还想吃什么？我做给你。” 　　那模样真像一个新婚的小妻子，语气随和，话的重心却永远在他身上。她低头的时候，短发滑落下来，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欧阳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又等得不耐烦，替陆星回把领子往上一提，说：“我到旁边看看，你慢慢挑。” 　　等陆星回终于选定一把菜，回头看见欧阳在身后不远处，他微微笑着，眉眼舒展心情极好。他抬起手，打开袋子献宝似的给陆星回看。 　　“草莓？” 　　“嗯，不过不是很好吃。” 　　陆星回听他说的挺有意思，不好吃怎么还买？她捏起一粒尝尝，味道不错，再拿一粒送到欧阳嘴边：“很好吃。” 　　欧阳摇摇头：“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草莓，是在乌梅镇和你一起吃的。” 　　你走了以后，我的世界只剩曾经沧海，看见的都是荒芜。 　　这些你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歌词部分是唐恬作词的《唱战记》 ☆、Chapter07 　　【1】 　　他们真是大胆，因为觉得离家近，直接步行去了市场，回来的时候也是拎着大包小包慢吞吞地回家。今天不是过节，但欧阳难得在家，陆星回各式各样买了不少，两个人都挺高兴的。 　　没想到会出状况。 　　欧阳对这种事天生敏感，陆星回在纽约也见惯了街头混战，走着走着就发现不对劲。似乎有人把他们包围了。欧阳腾出一只手握住陆星回的胳膊肘，在她耳边问：“跑得动吗？” 　　陆星回点点头。 　　她刚要跑，这时候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姑娘窜到欧阳身边，拽住他的袖子不放：“你是欧阳哥哥吗？你是欧阳哥哥对吧？我认识你，你每一张专辑我都买了！” 　　欧阳的表情有些凝重，别过脸：“我不是。” 　　“你就是！我特别喜欢你不会认错的。” 　　“你放开我。” 　　“她是谁？”她突然指着陆星回。 　　陆星回发觉她有点神经质，怀疑这不是普通的粉丝。她很和善地问：“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吗？” 　　“轮得到你说话吗？”女孩突然举起手。 　　话音刚落，几个人围上来，不由分说用毛巾捂住两人的口鼻，刺鼻的麻药味道灌进来，陆星回咳了咳，身子很快软了下去，装满菜的塑料袋掉在地上，草莓滚了一地。 　　再醒过来周围的环境是陌生的，潮湿的地面，顶棚很高，墙壁斑驳长满霉斑，似乎是间废弃了很久的车库。欧阳从来不知道深圳也有这种地方，像极了他当年给古胜天下跪的屋子。大概每个城市都有它的阴暗面，因为人的邪恶是相似的，所以这些藏污纳垢的地点也大都相似。 　　陆星回被放在角落，欧阳则坐在沙发上。之前见过的女孩坐在他对面，正托着腮看他，目光发直，见他醒了如释重负的样子：“你醒了？对不起，我也不想的。” 　　欧阳看见陆星回手脚还被绑着，不知道她醒了没有，心里担心得要命，面上不动声色地说：“你带我到这里做什么？” 　　“口渴了吧，喝饮料，你喜欢的。”她答非所问，推过来一杯西瓜汁，笑容甜甜的：“没下药，我不会害欧阳哥哥的。” 　　欧阳满腹狐疑。他想了想，还是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语气尽量放得和缓：“你很喜欢我？” 　　“对呀。”小姑娘脚一晃一晃：“从小就喜欢了，你的每一首歌我都喜欢。我爸爸说了，等我长大了，就让你进我家门。” 　　这种不理智的粉丝周子略遇到过，欧阳当时还幸灾乐祸，现在自己撞上就笑不出来了。陆星回还在她手里，他怕激怒对方，一直心平气和的。他并没有很慌乱，尽管情况足够紧张，但他毕竟经历过一些，迅速整理思路，暗暗地观察是否有可能逃出去。屋里有八个人，没有枪，他心中有数，劝女孩说：“你看到的我都是表演出来的，是不真实的。我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 　　“你拒绝我？”女孩眼眶瞬间红了，眼泪刷一下掉下来：“就因为那个女人？” 　　她使劲揉揉眼睛，声音特别大：“我不是一定要嫁给你。可是就算你不是我的，你也不能是别人的。欧阳哥哥是大家的，怎么能被她一个人占了去？我跟着你好长时间了，你每天都跟那个女人黏在一起，你怎么可以抛弃这么多海鸥只关心她一个人？你……”她抽抽搭搭，哭得气都喘不上来。 　　欧阳自己大概可以出去，只是还有陆星回，他没有把握可以保她周全，不好轻举妄动。 　　女孩哭了一阵，自觉没什么意思，吸吸鼻子坐到欧阳身边，仰着小脸看他：“欧阳哥哥，今天冒昧地把你和姐姐请到这里，是我做的不对。” 　　欧阳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和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 　　“不过既然来了，也不能轻易让你们走。”女孩狡黠地笑，有些兴奋：“摩托车。” 　　“什么？” 　　“去跟我的司机赛车，赢了，我不动她一根汗毛，输了，就自认技不如人吧。” 　　欧阳松了口气：“我刚好擅长。” 　　“我可没说是你。”女孩站起来，手压在欧阳肩上，话说得轻巧：“车，让那个女人骑。” 　　【2】 　　欧阳都能听见自己心重重下沉的声音。他早该想到，比起自己，这女孩更想折磨陆星回。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几乎是无所措了，往往是这样，任何事情，只要牵扯上陆星回三个字，他就特别脆弱容易被击垮。一想到陆星回会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他就感到恐惧。于是他咬牙切齿地拒绝了：“不可能。” 　　陆星回连普通的摩托车都骑不好，更何况是难以操控的重型机车，他再也不敢拿她的命冒险。 　　女孩表情很无辜，又隐隐有种得逞的雀跃：“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放弃。” 　　“谁说我们要放弃。” 　　陆星回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倚在墙角，灰色的墙壁衬得她一袭白裙格外干净。看着她的保镖粗暴地把她拖过来，她对欧阳说：“我早就学会了。”又询问女孩：“只要我赢了，就放我们走？并且保证今天发生的一切，不会曝光给媒体？”如果拍下这些照片，到时候看图说话，指控欧阳涉黑他也百口莫辩，陆星回不得不谨慎。 　　女孩被陆星回轻袍缓带的气势镇住，一个劲点头，没有说话。 　　“那走吧，速战速决。” 　　一行人走到公路上，路口停着两辆车。陆星回跨上其中一辆，欧阳不放心地上前，反复检查后对她说：“车没有问题。” 　　欧阳给她戴上头盔，问她：“你真得会骑，没有逞强？” 　　“放心，我带你离开。”陆星回自信地笑了。 　　隔着头盔的笑容让欧阳不禁一愣，那笑容，太熟悉了。 　　欧阳退回到一边，两辆车一同飞跃而起。那个女孩好像也很紧张，这时候竟没有靠他太近，只是孤零零地立在远一点的地方，像个小孩子。欧阳琢磨着今天发生的一切，总是觉得不对劲，但仔细一想，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 　　他站在原地，心里的急躁无处发泄，时间走得无比缓慢，他不停地抬头看，车却总也不回来。或许时间并没有太长，欧阳握住脖子上的戒指安慰自己，戒指微凉的触感叫他冷静了几分。很久才又听见马达巨大的轰鸣声，两辆车几乎同时疾驰而归，陆星回毫发无伤地回来。另一个车手似乎很钦佩陆星回不输他的车技，下车后居然礼貌地和她握手。陆星回抽回手，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 　　那女孩作为始作俑者，这时候突然失了生龙活虎的激情，很失望地带人回去。临走还回头看了一眼，目光竟有些惆怅。 　　陆星回跑了一圈回来，脸红彤彤的，欧阳抱住她，头埋在她脖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吓死我了你。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骑重机。” 　　“你不知道的多了。” 　　“我们现在干嘛？” 　　“回家吃泡面。可惜我挑了一上午的菜，全扔了。” 　　“是啊，还有我的草莓。那走吧。” 　　欧阳去牵陆星回的手，她手心里全是汗。 　　【3】 　　周一欧阳去公司，遇见周子略阿厉，把这件事讲给他们听。阿厉较真，想不明白整件事的逻辑：“这姑娘不是要嫁你吗？怎么没安排人把星回撞死？” 　　“这就是真爱的力量。”周子略快当爸爸，最近一直主张慈悲为怀，张口闭口就是真爱至上，他说：“放心，现在不是没事了吗？这些不正常的粉丝啊，你就不要以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我们艺人最怕什么，就怕这种有闲又有钱的崇拜者。你以后多点戒心，小心驶得万年船。” 　　欧阳点点头：“只要星回没事就好。我无所谓。” 　　“真爱的力量。”阿厉看看欧阳，再看看满面春风的周子略，背着吉他决定到训练室避一避：“什么时候我也能获得真爱的力量……” 　　陆星回没受什么影响，一大早也照常去了公司，没想到被主编召进办公室。看见陆星回怯怯地站在门口，主编招呼她：“进来，坐。” 　　主编煮了一杯咖啡给她，这更让她受宠若惊，她端起来湿了湿嘴唇，听见主编说：“星回，我听老孙说，上次欧行发布会，是欧阳钦点你提问？” 　　陆星回想了想：“他只是点《新报》的记者，不是我。” 　　对面的主编笑了：“你不用这么谦虚。你有多少能力，我是清楚的。《新报》不是大牌子，但也办了好几年，跑过很多场发布会，唯独你被点过，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 　　“主编，我……” 　　“我不想为难你，星回，但我们的销量三个季度连续下滑，报社面临倒闭的窘境，你作为报社的一员，我希望你能为集体考虑。” 　　主编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水马龙，淡淡地说：“每次来接你的车都不一样，唯一的共同点，它们都价值不菲，我只要顺着这条线索稍微一查，就发现这都是欧行名下的车，这代表什么，相信不需要我明说吧。” 　　“如果我辞职呢？” 　　“当然，你可以一走了之，但报社入不敷出，已经不能支持这么多人的开销，要是再找不到提升销量的方法，广告商就会继续撤资，到时候，我想我不得不走裁员这条路。”主编回过身，表情抱歉地看着陆星回：“我记得，你和孙长军关系不错对吧？” 　　陆星回紧紧捏着咖啡杯，很久没有答话。主编等着她，直到她颤抖着开口：“我知道你是受人之托，我不会让你难办。毕竟，这种双赢的生意，要是我，也舍不得放弃。” 　　主编笑了：“谢谢你理解我。” 　　【4】 　　陆星回早早回了家，东西也懒得收，直接往沙发上一躺只觉得累。口袋里有什么硌得她疼，她拿出来放在手里，是一张内存卡，小小的，却压得她好重。 　　陆星回攥紧拳头，紧得指关节泛白。这张卡已经使她坐立难安了，主编的一席话更让她感到无助。她打电话给Jones，喊起来声音有些歇斯底里：“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是在逼他怀疑我！” 　　Jones从来只会好整以暇地笑：“我只是在逼他离开你。” 　　他就像是魔鬼，随便一句话都让陆星回不寒而栗。她太熟悉这种无力感了，曾经她以为Jones的出现会终结这种感觉，然而事实告诉她，大错特错，Jones在她离幸福最近的时候给她一刀，这比在苟延残喘的时候更令她无法忍受。 　　陆星回的眼神透着凄楚，低低地指控：“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 　　“我只是，不愿意你一个人幸福。你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多孤单呀。”Jones耐心好得很，一点点解释给她听：“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陪我吗？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个人的感觉有多糟。我不想当一个孤独的坏人，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 　　陆星回觉得跟他无法沟通，他已经走火入魔了。她说：“你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就是为了……” 　　他急了：“你不要忘了你是谁！当真以为自己是陆星回？”陆星回不再说话，他满意地继续，“我想你不需要我来提醒，你有什么样的过去。” 　　陆星回用力把手机摔到墙上，手机碎了。她喃喃：“那不是我的过去……” 　　她就这么枯坐在沙发上，坐了一下午。欧阳回来看见她脸色发白吓了一跳，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被她一把推开。 　　欧阳问：“怎么啦？我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陆星回回过神来，说：“手机坏了。你饿了吧，我去做饭。” 　　走到厨房想起来今天根本没买菜，她有些尴尬，穿围裙的动作僵在半空，不知道该干什么好。欧阳看见被摔坏的手机：“怎么坏得这么严重，没办法修好了，去买个新的吧。” 　　陆星回呆呆地点头：“好。” 　　欧阳又说：“要不然去问赞助商要一部吧，和我用情侣款。” 　　“好。” 　　欧阳蹙着眉，把陆星回手里的围裙挂到墙上，说：“星回，不管你遇到了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分担。你这样，我很担心。” 　　陆星回低垂着头，始终不愿意应声。欧阳也站着没动，两个人僵持了一会，陆星回圈住了欧阳的脖子，突然吻了上去，她紧紧抓着欧阳的衣服，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这姿势让欧阳感到不舒服。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她在恐惧什么。 　　【5】 　　欧阳一连几天早上起床都是筋疲力尽的，他不敢相信陆星回会这么热情，简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和他印象中保守固执勇敢坚强的陆星回判若两人。去公司的时候还被周子略调侃：“欧阳，每天这么激烈，陆星回吃得消吗？” 　　遇见尤金，他也大惊小怪的：“你这个禽兽，我们家陆星回是不是要被你玩坏了。” 　　欧阳一直想问他，连忙拉住尤金：“你知不知道，陆星回这七年去了那里？” 　　“你不会直接去问她。”尤金要走。 　　“我怕她不告诉我，而且我觉得，她过得似乎不太好，我不愿意她再提伤心事。” 　　尤金停下脚步，很认真地思忖了一会：“既然你不愿意问她，那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什么，全告诉我。” 　　“我是回国前才找到她的，这七年，我们也没联系。”尤金把去报社见陆星回的经过简单地叙述了一遍，说：“我也很想知道她的经历，但是，我也不想她再伤心。她是我妹妹，我只想她从现在开始，一直开心下去。” 　　“你觉得她现在开心吗？” 　　“如果在你身边她都不开心，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让她更好。”尤金真心地说。 　　“谢谢。”欧阳勉强笑了笑。 　　欧阳录歌的时候心不在焉的，气息不稳，情绪也提不起来，录音师火了：“你歌声里的灵魂哪去了？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欧阳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好，回去会好好调整。麻烦您了。” 　　录音师是前辈，态度软下来：“一首好歌就像一次好的恋爱一样，是没办法一蹴而就的，一定要用心对待，状态不对就不要硬唱，缓一下或许才好。” 　　欧阳走出录音棚，琢磨着刚才的话，叫来Ed说：“买饮料给录音棚送过去。” 　　“那你呢？” 　　“我去顶楼吹吹风。你不要跟着我，没事就可以下班了。” 　　天台的风并不清凉，夏天傍晚，风还是燥热的，欧阳取了罐啤酒喝得很慢。 　　酒突然被一只手拿了去，换成一瓶水，欧阳转头，范之沅似笑非笑地举着啤酒罐，喝了一口，咂咂嘴：“没多特别啊，怎么天王欧阳对她就情有独钟？” 　　“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我说的是陆星回。” 　　欧阳打开了水却没有喝，手撑在围栏上：“你找我什么事？” 　　“Ed多买了饮料，告诉我你在这里借酒消愁。” 　　“我有什么愁？” 　　“我也纳闷啊。美人在手，事业有成，你小子又在犯什么别扭？” 　　“我也不知道。说不上来，就是不安心。”欧阳形容不出心里的感觉，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咬噬自己的某个部位，看不见的部位，这种感觉时时刻刻在困扰着他，却又找不到解决办法。他只好轻描淡写地说：“大概，因为星回最近对我太好。” 　　范之沅听糊涂了：“你不希望她对你好？” 　　“算了，大概这种事，只有我自己解决。”欧阳还是想喝酒，他有点想念喝醉的感觉。 　　 ☆、Chapter08 　　【1】 　　内存卡是那天跟她赛车的车手给她的，陆星回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又想起老孙。她知道老孙有个上三年级的儿子，在单位她见过一次，古灵精怪的，死活不愿意叫她阿姨，一口一个姐姐嘴特别甜，老孙提起儿子就高兴，前几天还美滋滋地说儿子成绩好，放假要带他去青岛旅游。老孙挣点工资不容易，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别人。 　　陆星回一张张地浏览照片，都是那天在地下车库偷拍的，角度和光线都不是很好，却恰恰增加了气氛的紧张感，怎么看都是欧阳在进行地下交易的实录。陆星回狠了狠心，选几张明显看得出是欧阳的，配上文字发给主编。 　　邮件发送成功的瞬间，她突然很想哭。 　　她知道，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她逼自己去想老孙，去想同事们，她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台阶下，就说她这么做也是逼不得已，她要顾及那么多无辜的同事。可是越回想，老孙的脸就越模糊，她是不是该可耻地承认，根本没有迫不得已，她只是太自私，为了自己不堪的秘密，就愿意牺牲一切美好去粉饰太平。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生腾起的情绪，是后悔还是绝望。 　　她不知道，她不愿再想。 　　晚上欧阳回来得比预想得早，陆星回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问他：“你今晚不是有一个电台通告吗？怎么回来这么早，取消了？” 　　欧阳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陆星回匆匆忙忙跑进厨房：“你没说，我也没给你准备饭。给你下碗面吧，比较快。你别愣在那，累了一天了，洗洗手冰箱里有水果……” 　　点上火，欧阳还是没动静。陆星回走到他面前：“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欧阳直直地看着她，过了足足有半分钟，才说：“我不饿，你不用麻烦了。” 　　陆星回停下了动作。 　　“我不明白，星回。”欧阳摇了摇头，他眉蹙得紧，好像被什么扼住了喉咙，明明拼了命的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 　　陆星回被他痛苦的目光触动，她害怕看到那种眼神。她不知道自己眼里有过的绝望是不是也像那样。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欧阳浑身都在用力，才能支持自己说完这些话。 　　陆星回退后了一步，轻笑起来。整个下午，她在家里提心吊胆的，设想过无数种欧阳回家对她大发雷霆的场景，做足了心理准备。她只是没想到欧阳会说这样的话。她跟着重复：“唯一？” 　　她抬手狠狠一拽，把戒指从欧阳的颈间扯下：“她才是你的唯一！你把爱当什么？说爱就爱说忘就忘！七年前你对她念念不忘，现在又一边怀念她，一边对我说虚情假意的话。欧阳，我信你喜欢我，但我不信你会爱我超过她。从我知道你们的故事开始，我就知道，我一辈子都会活在别的女人的阴影下。” 　　她拉过欧阳的手，把戒指放在他冰凉的掌心：“你不用再哄我了。我知道，你爱她是应该的，毕竟，季京渝救过你的命。” 　　欧阳发了疯似的一甩手，戒指掉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几乎是咆哮了：“可是你比我的命重要！” 　　【2】 　　陆星回被吼愣了。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感动一下，事实上，自从她看到欧阳那副疲惫的样子，她就后悔了，深深地后悔，面对欧阳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她还有很多其他的路可走，大不了她可以再一次消失，她根本不必听从Jones的威胁，偏偏她选择了最错的办法，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对欧阳死心了。在欧阳对自己绝望以后。 　　欧阳脸色铁青，他不愿意再去看陆星回无所谓的脸，这让他错愕。他简直快要不认识这个人了。这个在他心口狠狠剜了一刀的人，真的是善良的陆星回吗？他怀疑。他看向沙发，陆星回的手机放在那里，全新的手机，他第一次开口向赞助商要的东西。他今天才知道陆星回每天抱着手机在忙什么，他感到怒火中烧，他还是走过去拿起来，要输锁屏密码，他说：“密码。” 　　“你生日。” 　　他突然笑了，他都快忘记自己的面部肌肉还可以完成这个表情。他笑得有些扭曲，声音压得很低：“你开手机的时候不觉得恶心吗？” 　　“其实你没必要非看不可。你明知道我手机里有什么，何必亲自再看一眼，弄得我们都不好看。” 　　“你也知道不好看。”欧阳还是打开了，那个页面还没关，陆星回每天孜孜不倦地偷拍他再通过报社的微博发布。他的确已经知道，但还是强迫自己看一眼，不见棺材不落泪。他说：“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我看到这个，终于对你死心了。” 　　陆星回全凭意志力撑着才没有崩溃。这怎么会是她想要的？她不过想和欧阳平平淡淡的生活，但那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欧阳握着手机，一步步向她逼近：“我以为你是为我才回国。我怕你伤心你在美国的事你不说我就不问。从你回来后，我每天每天都在想要怎么给你一个盛大的婚礼，来补偿我们缺失的七年。”他觉得现在说这些简直是自取其辱，他把这些说出来干什么？难道他还妄想陆星回被自己感动重回他的怀抱？未免太可笑了。 　　陆星回咬了咬嘴唇，她不敢有别的动作，她觉得在欧阳面前，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她已然是一个罪人，她怎么配站在他面前，其实她更希望自己消失。 　　“你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钱吗？你说你爱我，吻我，跟我上床，都只是为了钱吗？” 　　欧阳空出来的一只手捏在陆星回下巴上。陆星回不知道回答什么，说真话，到了这般境地他不会再信她，假话，她又不愿意说出口。 　　“你说啊！”欧阳加大了力道。陆星回吃痛，没有叫出声但是眼泪本能地涌了出来，或许不是肉体上的痛，只是眼泪忍了太久，终于忍不住了。欧阳下意识地松手，虽然这时候他不需要对她心软，但这早已成为习惯。欧阳自嘲地笑：“我不过是想让自己心死的彻底一点。其实现在已经够了。”他拉着陆星回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问：“你有没有感觉到撕裂，这里，真的碎了。” 　　陆星回无声地流泪。 　　“你哭什么？”欧阳擦擦她的脸，“连我都要佩服我自己，怎么会这么无原则地爱你。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过去的一切，我不追究，我们不再提从前，也没有以后。” 　　“如果没有新闻，我就会失业，我要生存。”陆星回有些惊慌，话脱口而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要脸，还能辩解。她只是怕，欧阳这一转身，就真的与自己再无瓜葛。她就像临死前回忆人生一样，想了无数种借口无数种方法，她还有没有可能挽回他。 　　“如果你要钱！”欧阳心神俱疲，每讲一个字都费力，“只要你开口，多少钱我都给。” 　　陆星回设想过的那么多场景，都没有现实来的伤人。她才知道和欧阳讲话也可以这么痛。她突然想早早结束这场争执，往后是形同陌路也好，是被他恨一辈子也好，都好过让她亲手搅碎他的希望。 　　“我开口问你要钱，最后我们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你怎么会喜欢一个眼里只有钱的人。” 　　欧阳气昏了头，他扳过陆星回的脸毫不留情地吻了上去，算不上是吻，充斥着戾气、震惊、痛苦的吻，陆星回的牙齿磕破了嘴唇，满口的血腥味。欧阳没有深入的动作，甚至没有停留太久，愤怒让他呼吸不稳，他喘息着和她分开。陆星回看见他手里举着手机，欧阳把编辑好的微博发出，言语间尽是讽刺：“你们主编会奖励你的。”他以为对陆星回恶语相向会好受一点，可以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么蠢，被一个演技精湛的骗子耍的团团转。可他并没有。 　　屏幕上是一张完全不具美感的接吻照，欧阳一个字都没写。 　　陆星回夺过手机，跑到门口想逃。欧阳抓住她，陆星回说：“难道你今晚还要和我住一起？” 　　当然不。欧阳说不清他为什么不让她走，他只好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 　　“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们没可能的。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太卑劣配不上你。不是所有坏人都有苦衷的，苦衷能被说出来，就不是苦衷了。” 　　“你不是说，音乐是你的梦想？你可以靠唱歌赚钱，为什么……”欧阳说不下去了。 　　陆星回手握在门把上，欲言又止。她还是没勇气告诉他，她希望他永远都不知道。陆星回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不回头地离开。 　　欧阳没有问她要去哪里，他知道她没地方可去，但那已经不关他的事了。 　　【3】 　　陆星回出门的时候什么都没想，也什么都没带，手机倒是被她紧紧攥在手里，这时候她需要攥着点什么来提醒自己面对现实。她没有力气跑，沿着人行道一直走，腿伤好了不久，走远了会疼。她不熟悉深圳，走了一段时间发现迷路了，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在马路边坐下来。晚上七八点钟的光景，南国夏日，天才刚刚擦黑，风一点也不冷，来来往往的人谈论着家长里短，听得她心烦，因为嫉妒。因为她已经没权利享受这些平淡的幸福了。 　　她冷得发抖。 　　在她的想法里，她和欧阳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了。她原本回来，就只是为了见一见欧阳，她以为他会和季京渝好好在一起，让自己彻底死心再送上祝福。可欧阳的态度让她动摇了，一面对欧阳心软着，一面又被Jones逼着，她……又该怎么办呢。终归她不再是从前的陆星回了，也许他们两个，这辈子就这样了，尘归尘，土归土，谁都不要再有妄想。 　　真庆幸欧阳今天看穿了自己的真面目，不必再继续伪装，也很好。 　　陆星回坐在那里，像易碎的物品，那么脆弱，又因为伤心，已经失魂落魄。 　　想起尤金是一种本能反应，她要打电话给他，手机里她和欧阳接吻的那条微博转发已经过万，欧阳紧锁着眉头，而她在流泪，她看不了那个画面直接关了机。走的时候，她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呢，现在她什么都不怕了，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再也不怕失去。 　　心里那个柔软的角落还在，原先住的人却出走了。 　　陆星回休息够了，继续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就这么走一晚上好了。说不定现在还有人在监视自己。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陆星回回头：“老孙？” 　　老孙也明显很吃惊：“这么晚了不回家，一个人瞎晃悠什么呀？” 　　“我……”陆星回想了想，不想失去这个安顿的机会，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和家里人吵架了。” 　　西城答应了下周回来，不过看到欧阳和陆星回的接吻照被爆出来，他连夜就赶了回来。 　　范之沅接手欧行七年多，从没有现在这样强烈的无力感，竞争对手的步步紧逼，公司艺人接二连三的□□，特别是现在微博热议的欧阳接吻事件，他不明白年轻人的恋爱谈起来为什么这样不管不顾，事件爆发以来，欧阳人间蒸发，陆星回也联系不上，就连尤金也找不到他们。 　　范之沅把希望寄托在西城身上。 　　西城沉吟了一会，阖上手里的资料，抬眼看着PPT，屏幕上是流着眼泪的陆星回。他说：“现在问题很棘手，我们只有两条路。一，挽救欧阳的形象，把他和陆星回塑造成金童玉女，不过看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状态，他和他的女朋友现状似乎不容乐观。” 　　“他们之间出了问题，不过我确定他们是相爱的。” 　　“可惜你不是大众，真实情况没有人关心，粉丝只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 　　这些范之沅都明白，他想走第二条路，不知道西城是否也这样想。 　　“二，分散大众的注意力，模糊焦点，转移目标。”西城讲这话的时候犹豫不决，缺了些商人的杀伐果决。范之沅帮他做了决定：“蒋岱回归。” 　　西城手里薄薄的一页纸皱了起来，他是多么不忍心。 　　【4】 　　陆星回在老孙家里住着，他妻子名字很美，叫许秋露，人也非常好，只当她是闹别扭的小姑娘，还劝她别和家人置气，家和万事兴，不管为了什么，都不能抛下家人不管。陆星回本来就没打算久留，怕太麻烦别人，再听她这么一说，突然就想起了妈妈。 　　妈妈。七年未见的妈妈。 　　她不是不想，是太想了。她不想妈妈看见一个这样的自己，连她自己都嫌弃的陆星回。 　　她深思熟虑，决定还是回乌梅镇老家看看，毕竟这城市，她也待不下去了。 　　扔掉了手机，最近几天都没有Jones的消息，大概他对那张照片的流传很满意，最近一段时间也不会再来寻她麻烦。 　　站在家门口，她犹豫着，都说近乡情更怯，她举了几次手，都不能叩响那扇门。 　　镇上的人几乎要不认识她了，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心狂跳不止。 　　“你是……星回？” 　　陆星回不太敢认：“张叔叔？” 　　“哎！”张叔摘下草帽，笑得真心：“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终于回来，这小没良心，都不知道你妈多想你。” 　　他直接推开门，喊着：“晴姐，你家星回回来了！快出来。” 　　陆星回被张叔拉进来，走进多少年只在梦里出现的场景，她细细打量着小院，变化不大，旗杆还在那竖着，当中摆着的小桌是新的，她忍不住弯下腰多看了几眼。 　　“是年初的时候买的，原来那个旧了，我看他舍不得扔，就收起来了。”林晴从屋里走了出来，声音很平静。 　　陆星回声音一哽：“……妈，我回来了。”她一只手绞着衣襟，不想看母亲脸上添了多少皱纹，她觉得内疚。 　　林晴用力抽了她一个耳光，情绪瞬间爆发：“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一个电话都没有！我还以为你死了！怎么，闯祸了？现在你知道回来了！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妈，还有没有这个家？” 　　陆星回低着头，骂，她听着，打，她受着，都是她欠母亲的。 　　林晴看见陆星回空着手，头压得不能再低，她心疼，走上去抱住风尘仆仆的女儿：“不管你过得好不好，这些年总给妈来个信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要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深圳找你了。” 　　陆星回哭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妈，对不起。” 　　林晴仔细打量陆星回，爱怜地捏捏她的脸，差点掉下泪来：“瞧你瘦得，等着，妈这就给你炖肉去，一会吃饭我再好好问你。” 　　陆星回看着林晴匆忙的脚步，阴沉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林晴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真见着女儿反而有些忙乱，做饭的时候加多了盐，陆星回还一个劲说好吃。林晴把排骨在水里过了过，夹给她：“你慢点吃，这么狼吞虎咽也不怕嫁不出去。” 　　陆星回筷子一顿，强颜欢笑：“怎么会，追你闺女的人多了，我都看不上。” 　　林晴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说：“这些年的事，你要不愿意说就不说。那孩子也嘱咐我，不要再让你伤心。” 　　“他竟然这么懂事？”陆星回以为母亲说的是尤金，有些吃惊：“他常常回来看你？” 　　“是啊，你们都不在家，还好有这孩子。”林晴叹了口气，面露微笑。 　　“我们？”陆星回有种预感：“不是尤金？” 　　“还提他呢！”林晴一听又来气了：“要不是他也去唱歌，我还不知道他回来了。跟你一个样，也不知道给我报个平安。” 　　“真么多年，替我们照顾你的人，是——” 　　“欧阳啊。” 　　林晴起身，不一会拿着报纸回到餐桌前，头版上有大幅的照片：“你看看你们俩，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们两个人谈地下恋爱，自己要小心，那么多狗仔盯着，除非做好万全的准备，不然曝光对你们两个都不好。” 　　“是啊，对我们都不好。” 　　陆星回觉得心很累。这时候越发现欧阳的好，她越心痛。她欠了欧阳太多。原来欧阳这么爱她，可再爱，又怎么样。现在—— 　　“妈，下次，如果他再来，别再受他的好了。我受不起。我欠他太多了。” 　　陆星回回避母亲探寻的目光，掩饰地吃了一大口菜，那么咸，她却尝不出味道。 　　林晴说：“你失去联系一个月，欧阳就来问我有没有你的消息。后来，他逢年过节就来看我，简直把我当妈对待，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你怎么就这么逃回来？” 　　连妈妈都看得出她是逃回来的。她到底有多狼狈。 　　陆星回笑起来，那么多的凄楚堆在眼里，被违心的笑容挤出眼眶。不想哭，闭了闭眼，她告诉林晴：“妈，我想你是没听懂我的话。不是他不好，是我配不上他。我欠欧阳，不再见他，对我们都好。” 　　 ☆、Chapter09 　　【1】 　　有个叫叶容嘉的女人来敲欧阳的门，欧阳怔了一会才会想起来，Ed担心他，特意叫了个信得过的家政人员来。只是他没想到，保姆会这么年轻。 　　这女人看上去才三十出头，穿得很干净，可能有过经验，看到欧阳并没有因为他是明星而激动，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略显拘谨的样子。 　　“家务和三餐，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您的情况公司都跟我说了，我会做好分内的工作。” 　　“我的情况？”欧阳眉一挑：“我失恋了，心情很不好。这些，他们也说了？” 　　“没有。不过我现在知道了，我会注意。请问您有什么特殊的生活习惯和饮食偏好吗？” 　　“我是孤儿，有地就睡，有饭就吃。”欧阳用了挑逗的语气，尾音轻佻地飘起来。他不想好好笑的时候，看起来特别不正经。 　　叶容嘉愣是头都没抬一下：“那我先去准备食材。” 　　她太刻板，欧阳失了兴致：“去吧。” 　　她在厨房里乒乒乓乓地忙起来，欧阳在客厅里打电动，他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就会克制不住想陆星回。其实没办法不想，再怎么专心，陆星回的影子总是在眼前晃。像以前一样，他不在身边的时候，他就会想念，只是他不曾料到，相见真的不如怀念。 　　醒醒吧，欧阳！她只是个见钱眼开的骗子，而你竟还相信她爱你。过去的七年只是你愚蠢的证明，你还要继续蠢下去吗？如果她真的爱你，就不会消失这七年音讯全无……或许，她真的消失了……如果她不是…… 　　思绪纷杂起来。屏幕上的小人又一次被击败，欧阳烦躁地扔掉手柄，走到厨房门口：“你吵死了。” 　　听到他的声音叶容嘉瑟缩了一下：“抱歉，我会小声一点。打扰了。” 　　欧阳心中又懊恼，他这是怎么了，迁怒于人吗？他又拉不下脸来道歉，故作随意地看了看：“你在做鱼？” 　　“嗯，松鼠桂鱼。”叶容嘉手脚麻利，复杂的刀工基本完成，边忙边问：“我查过你的百科，你喜欢吃鱼对吧？” 　　没回应。叶容嘉问：“还是用来应付媒体的答案？说说你想吃什么，我以后给你做。” 　　欧阳轻笑一声，他很久没笑过了，就好像陆星回走了，他的世界就没那么完整了。不过这是不对的，他应该走出来，他要早点习惯没有她的生活。那将是他生命的常态，所有人都爱他，除了那个没有心的女人。 　　他认真地回答：“只要好吃我都爱吃。”犹豫了一下，又说，“刚刚对不起，我说话冲了一点。我很久没和陌生人打过交道了。” 　　叶容嘉这才停下手里的活计，瞧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我以为你们这些有钱人，优越感都是天生的。公司培训的时候就要求过我们，客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就当没听到好了。我们是服务人员，工作做得好，不愁没饭吃。”她眯起眼睛，用刀划着鱼肉：“所以我没生气。不敢，也没必要。” 　　“你挺有个性的。”欧阳对她产生了一丝亲切感：“要是你再年轻个十岁，说不定我会追你。” 　　“你混娱乐圈这么多年，怎么还这么单纯，就不怕我是故意讨好你然后另有目的？” 　　“怕什么。只有站在高处的人才害怕坠落，我刚刚掉下来一次，现在破罐子破摔，都无所谓了。” 　　叶容嘉以为他在逗她，配合地笑了。她不知道欧阳说的都是真的。 　　【2】 　　叶容嘉本来是不上桌的，经不住欧阳的盛情邀请，最后还是在餐桌上坐下来。 　　欧阳说：“一起吃吧。毕竟是你做的。光我一个人，哪有胃口。” 　　叶容嘉筷子在碗里划拉，菜夹得很少。她顾虑欧阳是主人，说话总还是小心翼翼：“我是拿钱办事，你不用特意感谢我。” 　　“你做饭很好吃。”欧阳称赞，话脱口而出：“我以前女朋友做饭也很好吃，不过她做得比你家常，没这么丰盛。” 　　“女朋友？”她顺口跟了一句。 　　欧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扒了一大口饭，有些食不知味。他说：“是啊，不过是以前的事了。” 　　叶容嘉看出他不愿多谈，没说什么，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闷。欧阳吃空了一碗，她立刻问：“要再来一碗吗？” 　　“嗯。” 　　欧阳接过饭碗，她等欧阳吃了第一口才坐下。欧阳有些伤脑筋：“我又不会吃了你，你可以自然一点。” 　　他问：“我看过你的简历，硕士学历，为什么来当家政？” 　　“给有钱人做保姆，挣得不比一般白领少。而且……”她回答的时候不卑不亢，斯斯文文的，有种安静的气质。欧阳想起陆星回，以前她听他唱歌，也是这样安静地坐着，说话有低头细语的温柔。 　　“我离过婚了，自己带着儿子。很多公司因为这个不愿意雇用我，还好我会做菜，不至于没工作。” 　　欧阳有些吃惊，不过他没有立场，所以只是不动声色地问：“你儿子多大了？晚上需要回家陪他？” 　　提起儿子，叶容嘉的笑容才发自内心，话多起来：“六岁了，九月份就要上小学。晚上我做完饭就走。我看现在孩子的教育成本不少，接活就更看重钱。像你们这些演艺明星，虽然付的薪酬多，但相对风险也大，到你这来，我也考虑了很久。不过现在看来，我是白操心了，你很好。” 　　“只要做好我交给你的事，剩下的时间你都可以自由支配。”欧阳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好心。可能因为这个女人做家务的认真模样让他产生联想。在他被骗后，还愿意相信，这是好事。他想了想，“我不会雇用你很久，不过如果你遇到困难，比如说经济方面，我愿意帮你。” 　　这段时间欧阳闷在家里什么都不想做，更不想知道自己冲动之下的一条微博闹得多满城风雨。生活上的事有叶容嘉顾着，他也省心，就在家里不修边幅地窝着。 　　连岳流苏生产的消息都是叶容嘉告诉他的。 　　他们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更像是朋友，很多对旧友难以启齿的困扰，反而可以对她一吐为快。她是好的聆听者，从不多问，也没有累赘的出言安慰。可是欧阳莫名觉得心里轻快了不少。 　　吃饭的时候，叶容嘉说：“周子略儿子的照片你有没有？网上就一张侧脸，长得很可爱。” 　　“流苏生了？她没告诉我！” 　　“说不定打了好几个电话，只是你没接。”叶容嘉撇撇嘴，“你隔离人世多久了？看样子，你连蒋岱要复出都不知道吧？” 　　欧阳开了机，短信电话几乎要挤爆手机。他打给范之沅：“我调整好了。不会再有问题。” 　　范之沅警告他：“公司现在情况不好，你要不能保证，最好还是不要出现。” 　　“我欧阳，还会为美人失了江山不成？” 　　范之沅不置可否：“我让Ed去接你。” 　　【3】 　　陆星回听说蒋岱复出很是惊讶，她听尤金说过一点蒋岱的病情，似乎是不容乐观。她也猜到这是范之沅万般无奈之下的不得已之举，只是她担心蒋岱一回来，免不了要与尤金见面，她不知道这对尤金而言是好是坏。 　　她只好让林晴打电话叫尤金回家。她给欧行带来了困扰，已经不适合直接接触公司艺人。甚至她都怕，尤金会拒绝她。 　　尤金没有把号码给林晴，自然知道是陆星回回去了，也稍微放了心。他一直不相信深爱欧阳的陆星回舍得伤害他，正好趁此机会问个清楚。 　　尤金回家的行程安排得很紧，说是三天后要参加周子略儿子的满月酒。 　　尤金说：“星回，但愿是我们误会了你。不过……周子略没打算邀请你来，也请你体谅。” 　　听尤金对自己用“请”字，比他大发雷霆更令陆星回难过。她点点头，关心道：“洛老师要回来了，你还好吗？” 　　尤金沉默了片刻：“很好啊，我也很久没见她了。” 　　明显有了隔阂，谁对谁都不再说真心话。 　　尤金在家只待了一下午，借口说还有工作匆匆忙忙地走了。陆星回怀疑如果没有自己，他会待得更久一点。陆星回看出他想问她一些话，但她不可能给出答案，所以都避开了。 　　尤金很失望吧。 　　陆星回除了叹气还是叹气，连她自己都困惑怎么就陷入这般进退维谷的境地。 　　林晴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说：“你怎么了？要是担心他们，就回深圳吧，妈知道你们都好，就放心了。” 　　陆星回笑得很勉强，摇了摇头。他们都不好，因为自己。 　　陆星回配了部新手机，她身上没什么钱，还是咬咬牙买了欧阳代言的那款。付款的时候收银小姐直盯着她看，陆星回接过□□，没反应过来：“我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有，只是你长得跟那个谁真像。”对方礼貌地一笑，转身的时候听见她自己嘀咕：“长得好像啊，不会真是欧阳女朋友吧？” 　　陆星回总在被提醒，自己都做过什么。她满怀罪恶感，再加上总是想起欧阳，失眠得厉害，神经一直紧绷着。新手机号没告诉任何人，晚上却突然响了起来，她简直是心惊胆寒。 　　果然是阴魂不散的Jones：“你准备一下，我有一个宴会需要你当女伴。” 　　“Killian Jones！你放过我吧，我现在一点都不幸福，你可以平衡了吧？我甚至比当初遇到你的时候还惨，我连希望都不剩了。” 　　“起码你现在还是个好姑娘，And。如果我把……有些事情说出来，你觉得情况会不会更糟糕一些？” 　　“说起来，我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欧阳震悚的表情。” 　　“照我说的去做。你只是不想再与我纠缠，而不是反感我的宴会。” 　　“看，到最后，懂你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你是我的伙伴，我会对你好的。” 　　“季京渝 Gu。” 　　陆星回挂断电话，捂着脸，惶恐得流不出眼泪。 　　林晴走到院子里，叫她搭把手：“星回，过来帮我做饭……星回，你怎么了星回？” 　　陆星回惨白着脸，慢慢倒了下来。她太疲倦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被无尽的黑暗吞噬，她反而感到解脱。 　　【4】 　　陆星回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她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得这样好过。她好像就一直这么躺着，又好像去了一个很美的地方，那里没有Jones和其他恶心的气息，欧阳一直牵着她的手，她还能唱歌，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其实她刚开口唱第一个音就意识到这是在做梦，不过她不愿意醒来，她还记得她跟欧阳结束了一场争吵，就再也没有联系过，以后也不再有联系的必要了。 　　后来欧阳牵着她的手松了，她急忙去拉，那只手又重新回来，是林晴的声音：“妈妈在这，我不走啊。” 　　陆星回意识渐渐地恢复。她非常想再回到梦里，可是一旦清醒，她就再没有勇气逃避。逃避有什么用呢？再怎么不愿意相信，现实都已经来了，她逃不掉的，这是报应，不是吗？或许只有早点接受现实，她才好早些习惯未来的日子。就像当年她躺在大火里，何其清醒地看着全世界在燃烧，绝望只是一瞬间，当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也就镇定地坐下来。 　　逃不掉，就面对。 　　挣扎着撑开眼帘，刺眼的白色里，林晴焦急的脸由模糊过渡到清晰。一直握着她的手的人是林晴，不是欧阳。呵，怎么可能是欧阳？ 　　陆星回喃喃地问：“我怎么了？” 　　林晴面色一凛，没有答话。她眼圈红红的。 　　陆星回喃喃地又问了一遍：“妈，我怎么了？” 　　林晴松开她的手，抹了抹眼睛，顾左右而言他：“是你一个朋友送你来医院，我叫他进来，你谢谢人家。” 　　陆星回流露出迷惑的神情。她想说她没什么朋友，但是虚弱得没有力气。 　　这时候门开了。 　　林晴看向门口，她正好挡住了陆星回的视线，背影看起来有些局促：“你来啦？她刚醒，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没事，我想来跟她说几句话。”是温文尔雅的声音。 　　从陆星回的角度看去，只看到来人搭在门把上的右手，还有他袖子上登喜路的袖扣。这是他戴了最久的一对，在他们感情最好的时候，陆星回还夸过它好看。那时候他怎么说的来着？他宠溺地刮刮她的鼻梁，笑得就像一位温和的哥哥，说“小丫头真识货”。后来是怎么了，她已经不记得，两个人就闹到了这般田地，他再也不是哥哥，而是魔鬼。 　　林晴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起身：“你们聊你们聊，我出去给她买点吃的。这还没吃晚饭呢，就晕了。”她背对着陆星回，声音里的讨好让陆星回心酸。 　　Joens在床边坐下。陆星回闭上了眼，他声音里有笑意：“我来看你，不欢迎吗？”他把薄被往上拉了拉，动作极尽轻柔。他说：“你现在要时刻保持好心情，生气的话，孩子也会受到影响。” 　　陆星回猛地睁开眼，声音嘶哑：“孩子？” 　　“你怀孕了，七周。”Jones隔着被子摸上她的小腹，“我看你是忙昏了头，自己的身体都不注意。你这样，我多舍不得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你到底要来说什么？”陆星回一阵恶寒，说：“把你的手拿开。” 　　“别紧张。我只是去你家接你，正巧看到林女士无助地抱着你。举手之劳，不用太感动。”Jones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又问：“孩子是谁的？” 　　陆星回沉默。 　　“你对欧阳用情多深我当然清楚，不过，如果我没记错，你也跟尤金同居过。你和他，是清白的吗？” 　　“与你无关。” 　　“的确是与我无关，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Jones始终挂着微笑，“只要你不影响到我的计划，你就拥有绝对的自由。虽然你怀孕了，不过这场晚宴，你不能拒绝。今晚好好休息，明早我接你回去。” 　　陆星回这些年，最擅长的就是冷漠，她只说了一个“好”字。Jones满意地离开，他知道陆星回，她答应的事都会尽力做到最好，哪怕她万般不情愿。 　　陆星回一个人，终于清净了。她伸出手，郑重地摸了摸肚子，还有那么多事情需要烦恼，她却忍不住笑了。嘿，我是妈妈，我很爱你。 　　真好。 　　 ☆、Chapter10 　　【1】 　　欧阳邀请叶容嘉做他的女伴。他向来瞧不上娱乐圈里的庸脂俗粉，又因为之前接吻照的事，他需要一个女人来转移大众的注意，一个没有背景也不会给他带来后顾之忧的女人。范之沅给出了几个备选的嫩模，欧阳笑了：“你觉得大家会相信，我欧阳的口味就是如此？” 　　范之沅不干了：“那你自己选。” 　　叶容嘉显得很紧张：“不是钱的问题，我真的……不适合，我做不好的。” 　　欧阳打断她：“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你就当帮我一个忙，等事情过了，我会澄清我们之间的关系，尽量不打扰你的生活。”他很诚恳：“我真的需要你这样一个圈外人，来帮我挽回形象。算我求你。” 　　叶容嘉禁不住他求，只好答应。 　　满月酒当天星光熠熠，到场媒体也都是大家。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范之沅故意放了风出去，这场晚宴有多重要，大家心知肚明。 　　陆星回挽着Jones的手走进来。周子略没有邀请她，但她最终还是来了。 　　范之沅见她跟Jones一道走来，吃了一惊：“星回，怎么是你？” 　　Jones代她回答：“这位是And，我的女伴，也是我的挚友。”说着低下头看了她一眼。陆星回笑得有些僵硬。 　　范之沅恢复了口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向周围的人介绍Jones：“这位是SGK的大股东Mr.Jones，美籍华人，今年正式把事业重心转到中国。”又对Jones说：“Mr.Jones，往后我们还要有很多事务往来，先预祝合作愉快。” 　　Jones也顺手拿起一杯香槟，优雅地摇晃了几下，微微一笑：“合作愉快。” 　　Jones拉着陆星回来到食物区：“多吃点，别饿着孩子。” 　　“我不饿。” 　　Jones说：“不要耍小性子，身体要紧。” 　　陆星回瞪着他：“你为什么一定要带我来见他？” 　　Jones好整以暇地替她取蛋糕，仿佛没有什么事可以激怒他：“别和我唱反调。也别冷着一张脸，不好看。你不要天真地以为，在这里给我摆脸色真的可以吓唬我。这不是识大体的表现。” 　　他总是可以把一句稀松平常的话讲出几分威慑力，明明笑容和煦，陆星回却看得出刀光。 　　陆星回接过盘子，强忍着恶心吃了一口。太甜了，腻得她难受，但她更没话和他说，硬着头皮把一整块蛋糕吃完。 　　Jones很高兴：“真乖。”下一秒声音转了个方向：“欧阳？” 　　陆星回一愣，被Jones拉着转过身。她还低着头，看见欧阳的一双脚，旁边是另一个女人。 　　欧阳率先伸出手：“你好，Mr.Jones，我是欧阳。往后还承蒙您多多关照。” 　　“客气了。”Jones握住他的手，很快又松开，揽着陆星回的肩膀：“And很喜欢你，我还一直好奇令她魂牵梦绕的到底是何方神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是吗？被小姐青睐是我的荣幸。”欧阳对她说。 　　陆星回不得不抬起眼，她看见欧阳笑着，那笑容却到不了眼底。他身边站着一位温婉佳人，长相素净，不惹眼，却自有一股沉美的气质，与欧阳的英气逼人相得益彰，恰似一对璧人。 　　陆星回今晚穿一件直筒礼裙，腰身不明显，因为顾虑到孩子，也没穿高跟鞋，跟高挑的叶容嘉一比，自觉矮了一截。 　　她疑心比对方差了许多，哪知叶容嘉心里也忐忑着。叶容嘉知道这多半就是欧阳不久前失恋的对象，又想着一会可能碰见的人，心里惴惴不安。 　　陆星回没说话，递了手出去，指望着客套几句就能脱身。 　　她如愿以偿了，欧阳只是轻轻握了她的指尖，对她报以礼貌的微笑。他注意到陆星回还戴着他送的戒指，视线只略一停留，表情平静，声音更是：“这戒指太过朴素，跟你的礼服不搭。” 　　陆星回心里一凉。欧阳走出几步，她还有些出神地望着他的背影。有种期待落空的伤感。 　　你还在期待什么呢？能再见到他，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2】 　　宴会厅装点得富丽堂皇，周子略最是高兴，抱着儿子在台上向大家致意。眼睛一直盯着台下的岳流苏，甜蜜不言而喻。 　　一众宾客非富即贵，原本正在到处走动忙着攀关系，听了他的话停下来鼓掌，脸上的笑容辨不出真心还是假意。 　　欧阳看叶容嘉心不在焉，对她说：“你先在休息区等我，我还有一些招呼要打。” 　　叶容嘉点点头，独自一人往餐桌走去。承尧满月只是个引子，今天的晚宴更多是一次娱乐圈的集体社交，重量级来宾有不少，绝大多数人是冲着蒋岱来的。资历浅一些的将那些导演、制片团团围了起来。她尽量绕着人群，避免被别人发现她的格格不入。 　　还是有人端着酒杯拦下她：“你是跟欧阳一起来的？” 　　是个年轻的女孩，大概是新人，看上去还很青涩。或许挤不进她想进的圈子，才独辟蹊径跟她搭话。 　　叶容嘉不想她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落落大方：“我是和他一起来。不过我只是他临时拉来的路人甲，不是圈内人。” 　　那女孩讶异她的坦诚，没说话，笑了笑就走了。 　　叶容嘉有些感慨，在这里，名利才是说话的资本，没有利用价值，别人连话都不愿意同她讲。 　　她才刚要走，又听见身后响起一个迟疑的声音：“容嘉？” 　　她登时停住。 　　Jones听着女孩的话：“她说她只是个保姆，不像在骗人。” 　　陆星回认出这是绑架自己的那位，不过既然早知道这一切都是Jones安排的，她出现也没什么意外。陆星回冷着眼看她。 　　她笑起来：“姐姐别生气，上次的事，我跟你道歉。看得出来，欧阳很在乎你。不过现在你们两个……”女孩一副惋惜的姿态，“真是可惜，从前可是情比金坚呢。” 　　“你先走吧。下周一到SGK把合同签了。”Jones挥挥手。 　　“谢谢董事。” 　　Jones抬起陆星回的下巴：“怎么，不高兴？我以为你这么聪明，一定早都料到了。” 　　“是，我不吃惊。”陆星回浅淡地一笑，“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你居然这么厚颜无耻，一点都不避讳我。” 　　“我和你没有秘密，不需要隐瞒。”Jones凑得很近，声音飘忽，却似千斤砸在她心上。 　　“真的吗？”陆星回是无欲则刚，满脸的无所畏惧。她仿佛极想激起他的怒意：“我说过，有些事情，只是你以为我不知道。” 　　Jones感到好笑：“那你到说来听听。” 　　陆星回腻了，拿下他的手：“我累了，到阳台休息。走的时候叫我。” 　　她款款离去，Jones不禁攥紧了拳头。她真的……知道些什么吗？ 　　【3】 　　陆星回在阳台上，露天的空气清新不少，她不再觉得憋闷。不时有人来跟她攀谈，都是注意到她和Jones举止亲近才来的。陆星回敷衍了几句，冷清的态度换来了一片安宁。 　　又有人走过来，陆星回抢在前头：“我和Jones关系没那么好，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不必了，我想谈一谈，心平气和地。”欧阳说。陆星回握着高脚杯的手指一紧，指甲边缘微微泛白。他慢悠悠地补充：“跟你。” 　　他也在栏杆前站定，双肘撑在上面，说：“我以为你早把戒指扔了。” 　　陆星回问：“你是想要展示你的宽宏大量，说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更何况，你与Mr.Jones关系匪浅，就算为了工作，我也不能和你闹僵不是？” 　　欧阳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外面，睫毛在光与影的交界颤抖，夜幕笼罩下的庭院，所有的葱郁都暗了下来。他只是看见她在这里，想来和她说说话。不是不生气的，可是他更受不了她一个人落寞地立在那，被别的人不断搭讪。他其实没想好有什么可说，但看到她冷硬的态度，只想捡些刻薄的话说，好像那样他就能舒服些似的。 　　陆星回倏地看向他，在她心里，欧阳是不太会在意名和利的，他应该永远意气风发，只唱自己喜欢的歌。她想表达她的失望，可是她有什么立场指控他呢？明明自己才最是那个掉进钱眼里的人。她重复刚才的话：“我和Jones关系不好。” 　　欧阳沉默了。他悄悄打量陆星回的脸色，兀自思忖着她的想法。其实他已经不再对她抱有任何幻想了，关注她，只是一时难以戒除的恶习罢了。 　　陆星回叹了口气，把戒指从无名指上拔下。戒指的尺寸刚刚好，拔下来费了一番力气，她看了一会，给欧阳：“不搭。还你。” 　　欧阳的脸色平静得湖水一样：“送出的东西哪有收回的道理。倘若陆小姐不喜欢，不如扔了。” 　　话音未落，陆星回早已手一扬，那枚小小的圆环就飞进了迷蒙的夜雾里，看不见了。 　　欧阳想要出手制止，但来不及了。他愣住了，良久，哑着声音问：“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 　　陆星回放下左手：“但说无妨。” 　　“你真的……是陆星回吗？” 　　陆星回好像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又好像他就趴在耳边问他，她简直不敢置信，顿时失了力气，藏在掌心的戒指跌落在地，发出微弱的撞击声，没有人听得见。 　　她一字一顿：“你怀疑我不是。” 　　“你以为我是谁？……季京渝？”她仰着头，拉住欧阳的衬衣袖子，抓得那样紧：“我从来，不曾对你说过谎。我是隐瞒了你一些事，但我没有骗你……” 　　“你对我一直很坦诚？”欧阳感到讽刺。 　　“坦诚不等于坦白。”陆星回大口大口地喘息，胸口像被什么压住。 　　“好一句至理名言。”欧阳笑起来，咄咄逼人地盯着她，“看来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厚颜无耻，连最起码的羞耻感都没有。我以为你会愧疚，还是说之前的一切，都是演戏？” 　　“难道你就没有对我一丝丝真感情？” 　　陆星回听着他的质问，只觉得每个字都像小刀，在割她的心。 　　他的嘴唇一翕一张，陆星回听见了，却花了更久的时间去理解。他说：“我替季京渝不值。像你这样的蛇蝎心肠，就该你孤独一生。”他真是气得失去理智，恶狠狠地说着。 　　陆星回条件反射，抬手就是一巴掌，声音歇斯底里：“我不欠她！就算我欠所有人，我也不欠季京渝！” 　　那一掌她使尽了全力，震得手掌微微发麻。欧阳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那目光却仿佛刀子，凶狠得似乎想在她胸口剜个洞，来看看那里到底跳动着什么。 　　她打完自己也愣住了，嘴唇已经没有血色。陆星回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怀孕了。” 　　“是我的？” 　　陆星回正要点头。欧阳在气头上，接着问：“还是尤金的？”余光中大厅灯火辉煌，名流政要步履匆匆一闪而过。欧阳心念一动，不假思索：“又或者，是那个Jones？你们和那个女孩说话，我都看到了。原来连那天都是串通好的，我还在担心你，你觉得很可笑吧？” 　　陆星回连连摇头，蹒跚着退后，几乎就站不稳。 　　欧阳脸色阴霾，抓住她的肩膀不让她逃离，紧咬着牙根：“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你以为现在，我还会任你予取予求？未免太高估自己了。” 　　说完这话，他拂袖而去。动作幅度很大，他的怒意又太过显眼，引得不少人纷纷侧目。 　　陆星回一下子瘫倒在地，戒指孤零零躺在脚边。她的手在发抖，把戒指捡起来握在手里。她哭得那么悲恸，伤心欲绝。 　　欧阳到处找酒。他后悔了，就不该再来找她，因为她有本事让他的心一碎再碎。她居然那么轻易就摘下戒指，扔掉，还说什么孩子……怎么，炫耀自己有了新靠山？ 　　欧阳，还不够吗？你傻得还不够吗？你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再也没可能。 　　欧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4】 　　尤金到阳台上吹吹风，他心里有些乱，喝得两颊泛红。看到陆星回坐在地上哭，他走过去，“别哭了，这不合适。” 　　陆星回停止了抖动，好一会才顺过气，眼眶红着。 　　尤金拉她起来，犹豫了一下问她：“怎么了？和他吵架？” 　　“已经没事了。”陆星回摇摇头：“不会再有下次了。” 　　尤金了然，走到栏杆前：“这景色真好。就是雾太重，看不远。 　　陆星回直截了当地问：“你怀疑我吗？我不是陆星回。” 　　“怀疑是有过。”尤金很干脆，“不过，如果我连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人都人不出，那我也就不是尤金了。” 　　陆星回破涕为笑：“谢谢你相信我。” 　　“我只是相信你是陆星回，但你做出这样的事，要我们像从前一样，也是不可能了。”尤金说，“没有人能心无芥蒂地面对背叛，所以……你别怪欧阳，他对你最动感情，所以最无法接受。” 　　陆星回下意识不想提他，只是说：“我有苦衷。” 　　尤金看她一眼，苦笑：“说出这样的话，是被逼急了吧。放心，就算你十恶不赦，你也还是我妹妹。” 　　陆星回没再说什么话，不觉然握紧了手中的戒指。 　　倒是尤金喝了酒，嘴里闲不住： “星回，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回国？” 　　陆星回还没回答，他继续自顾自说：“我为了她，学做家务，学习照顾病人。但是没用，AD是太厉害的病，我只能眼睁睁看她忘记我，忘记小竹，忘记怎么生活。后来有一天，她突然开始叫我‘西城’，我想，西城就西城吧，我知道她爱他，能扮演她最爱的人，好像也不错。只要真正的西城不出现，她不就会一直爱我下去吗？”尤金说这话，眼神寥落，不知道看着哪里。 　　陆星回去拿他手里的酒杯：“你醉了。” 　　尤金把酒杯交给她，仿佛那不是酒杯，而是一份留恋，一份希望。他的希望，没有了。他继续诉说：“我就这么陪着她，从尤金，到西城，从学生，到她的依靠。当我发现她很依赖我的时候，我居然卑鄙地感到幸福，我以为，这样就代表我对她很重要，她离不开我。直到有一次她走失，我那时发了疯地找她，以为就要失去她，结果警察把她平安地送回了家。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特别难过，比爸爸死了还觉得难过。” 　　“为什么？” 　　尤金回过头，已经泪流满面：“因为我发现，我早就失去她了。她叫那个警察‘西城’。她把每一个对她好的男人都叫‘西城’。我拼了命想走进她的世界，可是那里，只有西城。” 　　陆星回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尤金擦去眼泪，逞强地装作无所谓：“后来我死心了，就回来了。” 　　“她现在回来了……” 　　“回来也好，我一直好奇，她见到真的西城会是什么反应。”尤金笑起来，“不可思议吧？我居然是这种心态。” 　　主厅里突然喧哗起来，蒋岱真的出现了。他们走进屋，看见蒋岱就站在台上，挽着西城的手臂，画着淡妆，洁白长裙，笑容恬静。 　　她真美。即使是病中，还是美得不可方物。 　　西城说：“……蒋岱的回归，是欧行十七周年的特别惊喜。最后，我们就有请天后蒋岱为大家带来一曲。” 　　掌声热烈而短暂，因为蒋岱的美，更适合安静地欣赏。 　　音乐起，蒋岱开始吟唱。是一首没有歌词的歌，她抱着西城的手臂，认真地从头哼到尾。陆星回有些伤感，她已经记不住歌词了。 　　尤金撒开手就要跑到后台，他要去找蒋岱。 　　陆星回忙跟上去：“你别冲动！” 　　蒋岱的休息室在偏厅，特意为她隔开一个单间，她正和西城坐在一起，笑得很明媚。 　　尤金敲了敲门，西城抬起头，尤金说：“我想来看看她。” 　　西城看见陆星回，犹豫了。蒋岱松开他，愣愣地看了陆星回一会，开口说：“你是陆星回？” 　　陆星回有些错愕地点头。 　　蒋岱起身，西城连忙扶住她，蒋岱对他说：“西城，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要跟陆星回说。” 　　西城走到门口，递给尤金一个眼色。 　　尤金错开身，让他出去。 　　蒋岱看到尤金，微笑着招呼：“你陆星回是一起的吗？进来吃点水果吧。” 　　陆星回在沙发上坐下，问：“蒋老师，你找我什么事？” 　　“你是尤金的妹妹，对吧？”蒋岱这么问。陆星回又点了点头。蒋岱羞涩而无奈地浅笑着：“麻烦你帮我转告他，不要再等我了。我爱的是西城，就算他已经结婚了，就算他不爱我，我也没有办法停止爱他。帮我谢谢尤金，他是个好人。” 　　尤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相见不相识，原来就是这种感觉。 　　 ☆、Chapter11 　　【1】 　　两个人从偏厅出来，看见西城一直守在不远处。尤金没心情，直直走了过去，倒是陆星回觉得尴尬，经过的时候特意停下来，认认真真鞠了一躬。西城听说过陆星回怎么利用欧阳，对她说不上喜欢。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得抿了抿唇，冷着脸拉她起来。 　　陆星回歉疚地看着他：“对不起了。” 　　西城没再搭理她，回屋去照看蒋岱。 　　陆星回回过神去追尤金。他走得飞快，一肚子的怒火没处发泄，陆星回叫他：“尤金，你慢点。” 　　尤金停下步子。 　　陆星回说：“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你不是有心理准备的吗？她生病了，你应该体谅她。” 　　“那谁来体谅我！”尤金目光凌厉，陆星回不由缩了缩脖子。他自觉失态，烦躁地说：“我心情不好，很乱，你不要再跟着我。” 　　陆星回有些担心他，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有人找我，告诉他们我先回去了。”他又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你……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啊。 　　陆星回垂下眼帘，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她说：“谢谢。” 　　她回到主厅，Jones独自一人倚在桌边喝酒。他身边没什么人，就一个人静静地站着，陆星回走过去叫了他一声，他不知想什么正出神，毫无防备地抬起眼看着她。那眼神有种空泛的悲伤，仿佛被抛弃的某种小兽，需要怜悯，这样想着，对他的恨意突然消散了几分，陆星回仿佛被这眼神拉回七年前，他也曾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伸出手说带她走。 　　这眼神是善良的，所以她相信了他。 　　Jones放下酒杯笑笑：“我以为我不去找你，你是不会主动回来的。” 　　陆星回如梦初醒，陈年旧事了怎么这会突然想起来。她清清嗓子：“我累了，要回去。” 　　看一眼表，已经是午夜，他有些茫乱地答应：“哦，好，我们回去。”不自然地四下看一眼才迈开步子，隐隐有不甘和落寞。陆星回跟在他身后，疑心看错了。 　　上了车，Jones转过身来帮她系安全带。他一直是个矛盾的人，明明恶魔般胁迫着她，生活上却永远给她最贴心的照顾。即使是闹得不可开交，每次坐车，他都给她系安全带，下车绅士地为她开车门。Jones不善于相信别人，这些年照顾他生活的一直是陆星回，他说他们是伙伴，陆星回不怀疑他的真心，他真的从来没有希望自己不好，他只是怕陆星回有了欧阳就不再陪伴自己。 　　他的偏执面，陆星回都了解。 　　他缓缓开动汽车，陆星回提醒他：“你开慢点，我还没想跟你同归于尽。” 　　他瞥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丝笑意：“这点酒不算什么。” 　　“以后还是少喝酒，你胃不好。”说这话的时候，她看着窗外。路灯照耀下的街道明亮恍如白昼，行道树迅速地倒退看得人眼晕，举办晚宴的会所在市郊，越往前开景色越繁华，后来人渐渐多起来，她觉得心烦，收回视线。 　　一路上的第一个红灯，Jones停下车。他的确开得很慢，陆星回很久没这么心平气和地关心他，他心情莫名好转。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他斟酌地开口，不想惹怒她。 　　陆星回一直在逃避，而她还打算继续逃避下去。“我的孩子，用不着你费心。”嘴上毫不客气，心里却没底 　　Jones也不恼，好脾气地哄着：“你自己想清楚好就好，有需要尽管提，反正我对你……。” 　　陆星回冷笑着打断：“我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还充什么好人？” 　　“我充好人？”Jones倒是不介意与她辩论这个话题：“要不是我，你能活到现在吗？” 　　陆星回有些后悔扯到这，只好含糊地说：“你要是正人君子，就不会拿以前的事威胁我。” 　　“那些事与我有关吗？我只是说，会告诉大家事实而已。”他不紧不慢地陈述：“你一直在否认你的过去。” 　　“我不想谈这个。”陆星回生硬地说。 　　“好啊，那换个话题。置物柜里有一份文件，我想听听你的解释。” 　　陆星回拿出来，随意地瞄了一眼就原封不动地装回信封。心脏怦怦直跳，很难克制住那种归属感，她手指不自觉摩挲着信封，过了足足有半分钟，Jones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她平静下来，说得很慢，像是有意挑衅：“想知道答案，直接去调查我就行了，你不过是想从我这里得到确认。真是可笑，怎么，觉得惊讶吗？” 　　她去看他的脸色。 　　他一个急刹车停在路边，笑容惨淡，良久，才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有种认命地悲哀：“连你都在骗我。” 　　看着难过的他，仿佛是电光火石间，陆星回给一切都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不敢置信地喃喃：“难道，你不是为了蒋岱……” 　　微弱的声音被隐没在汽车发动的轰鸣声中。 　　【2】 　　陆星回本想回乌梅镇，但她和Jones都累得够呛，不光身体，心里更是。她决定过两天再回去，Jones最近对她不错，总得和人家商量商量。 　　她进了门，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想做。Jones沉默地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来，拿在手里没有喝。除了Jones盯着她吃的蛋糕，她一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只是不停地喝果汁，所以这时一点也不渴。Jones看着她，没有走的意思，前几天Jones并没有住这，陆星回当他是狡兔三窟，去了别的公寓，催他：“你怎么不走？” 　　Jones说：“我忘订今天的酒店了。”就是他今天要住这里的意思。陆星回有些惊讶，仔细一想他并不是常驻深圳，就一套房子也合理。他自己打点生活，才会这样颠三倒四。她挑着眉，有些稀奇，“你是一个人来的中国？” 　　Jones说得简短：“还有你。” 　　陆星回知道他不愿多说的时候，就是想掩饰什么，也不戳穿他，若无其事地说：“一个人好，一个人才守得住秘密。” 　　Jones终于觉得古怪，瞧了她一眼，说：“很晚了，去睡吧。” 　　陆星回起身，在柜子里找出备用的枕头：“你睡沙发。” 　　Jones笑眯眯地接过来，看得陆星回心里发毛：“你没事乐什么？睡沙发这么高兴。” 　　“咱俩……算是和好了？”他凑过来，把她当小孩子。 　　陆星回一把推开他，磨磨蹭蹭洗漱完毕。这间公寓不大，只有一个盥洗室，Jones气定神闲一直等着她，陆星回走过去一看，才发现他眼睛早闭上了。 　　陆星回帮他盖了被，他本就睡得浅，睁开了眼睛。陆星回扔下被子往卧室走，“没睡就快去洗漱。” 　　他坐直了，问陆星回：“说真的，你恨我吗？” 　　陆星回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击中。她没想过他会这样直接地问，他也知道她会恨吗？ 　　“挺恨的，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放开欧阳。”陆星回倚在门口，恍然间有种过尽千帆的淡然。不过一个晚上，她觉得自己经历了很多，对欧阳的渴望不再急切，对Jones的恨意也不再急切，仿佛一切都慢下来了，给她空隙回忆很多从前的事。和欧阳激烈的争吵远得像一场梦，连悲伤都不再鲜明。 　　读书的时候，总觉得那些句子矫情，现在发现原来都是对的。 　　最怕感情抵不过时光怂恿。 　　她静静地说：“不过现在没那么恨了，我和欧阳之间，怨不得别人，都是我在找借口罢了。至于你，我知道你的初衷是好的，只是用错了方式。”她吸了一口气，“我至今都记得，你对我伸出手的那一刻。你对我的恩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Killy，明天送我回家吧。” 　　Jones的脸上没有笑意。其实他天生嘴角上翘，除非刻意，不然看上去总是笑的。现在却很严肃：“你不适合长途坐车。” 　　“来都来了，还回不去吗？”陆星回只觉得累，她说：“我们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到此为止，我们两清了。希望明天以后，我们再也不要见面。” 　　“和、紫、文。”他一字一顿叫她。 　　陆星回把门关上，隔着门告诉他：“我理解你，但我不原谅你。” 　　再爱也不是错的借口，Jones，我们两个都错了。 　　Jones走到窗边去，万家灯火都熄灭了，只剩他手中烟的一点火光，伴着蝉鸣自说自话：“我还以为能见到你……Killy，多久没人这样叫过我了……” 　　【3】 　　第二天欧阳醒过来，首先看到的居然是Ed。Ed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聚精会神看着电脑。欧阳昨晚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喝到断片，只记得自己郁闷地坐在主厅里，至于是怎么到了这间卧室，他一点也记不得了。他抬起沉重的眼皮，声音还哑着：“我怎么在这？” 　　Ed正在跟策划部协调接下来的日程。公司十分重视欧阳，所以他手下只有欧阳一个艺人，对欧阳自然比单纯的工作关系亲近，他当欧阳是弟弟，平日里对他关爱有加。他这才发现欧阳醒了，走过来摸摸他的额头，哼了一声：“还有脸问。要不是我发现得及时，你没准就在医院了。” 　　他递给欧阳一杯蜂蜜水：“你昨晚喝得不省人事，周子略帮我把你搬上来。你今天就在这休息吧，自从你那个女朋友回来，你的状态就没对过。” 　　欧阳头痛欲裂，听他提这些更觉得心烦，推开他：“我不喝，这都凉了。” 　　“真当我伺候你呢！”Ed直接给他灌了下去，“你可别胡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你还想不想追回你的小女朋友了？” 　　欧阳恍若未闻，只是擦了擦嘴巴。 　　Ed有点费解，坐下来问他：“你跟她，真就打算这么算了？” 　　“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吗？”欧阳终于苦笑了一下。 　　Ed一时语塞，瞥了一眼电脑：“我跟范总说你胃出血，住院一个礼拜。” 　　欧阳有些诧异：“哪里？我好好的。” 　　Ed说：“我说错了地方，出血的不是胃。”他拍拍欧阳：“是心。” 　　欧阳岔开话题：“今天不是要拍秋季的宣传吗，师姐那么大牌，放她鸽子以后不好混。” 　　“你才是大牌。……哎，你真的要去？心情不好别硬撑，休息一下吧。……欧阳，欧阳！我新的日程都敲好了，再说，你不是胃出血……” 　　Ed想拉他没拉住，欧阳已经翻身下床，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你自己去跟范之沅说吧。我欧阳诚实守信，怎么能不开工呢。” 　　欧阳赶到摄影棚，只迟到了一会，欧阳弯腰鞠了一躬，态度很诚恳：“对不起大家，今天是我不好，待会休息请大家吃甜品。” 　　合作的女艺人是欧阳在明星学院的师姐齐崔崔，七年前跟欧行解约后一直签在摩登乾坤。这几年转战影视圈，倒也取得不俗成绩。欧阳出道初期跟她合唱过一首歌，接的第一个代言也是齐崔崔推荐他，算是对欧阳有提携之恩，欧阳对她很是尊敬。 　　齐崔崔已经等了一会，看见欧阳愉快地打了个招呼：“没事，现在是高峰期，路不好走。” 　　这话更多是说给工作人员听，品牌的张代表心里疙疙瘩瘩的，但既然齐崔崔发话，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免得面子上过不去。 　　张代表跟欧阳握了个手，堆着笑容：“我们不急。你先去化个妆，服装一会给你送过去，咱家秋季新品设计师特别走心，你穿着肯定帅。” 　　“欧阳弟弟穿什么不帅。”齐崔崔向来看不惯这些阿谀奉承的人，有意无意说了句。 　　张代表见美女发话，更是谄媚：“那是。我们家有了您二位来代言，销量一定不愁。” 　　齐崔崔跟着欧阳一起到化妆间，一路抱怨着：“好歹也是国际大品牌，这都是些什么负责人啊。之前沈代表多好，现在换个新的真令人无语。”她开玩笑，“要不等合约期满了，咱俩一起跳槽？” 　　欧阳顺着她笑说：“好啊，反正很多厂商都看好我和你的情侣档，到时候赚了钱，五五分成。” 　　齐崔崔一本正经：“一言为定。”她快步走到欧阳前头，转了个圈：“新代表人不靠谱，衣服还是可以的。你跟我穿情侣装，和这个差不多，怎么样好看吗？” 　　欧阳平日见惯了衣着光鲜的美女，对衣服早已免疫，在他眼里别人穿成什么样都没分别。他又不想拂她的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然而脑子里却克制不住想起陆星回不施粉黛的样子，她平日穿得素雅，衣服大多是浅色，没太多繁复的修饰，简洁大方，那才是他喜欢的样子。 　　“想什么呢，都笑了。”齐崔崔揽住他的脖子，被他反射般拉下来。两个人是多年的好友兼合作伙伴，平日里以姐弟相称，虽然齐崔崔是大多数男人眼中的女神，但对欧阳来说，她更像是哥们。或许吧，因为陆星回的存在，再亲近再喜欢的女人，欧阳也只把她们当哥们。 　　齐崔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话里有话：“避嫌？” 　　欧阳有些尴尬，指着化妆间：“不是……要化妆。”说完抢先一步走了进去。 　　齐崔崔看着他略显仓促的步伐，饶有兴味地笑了。她问：“你跟新闻上那个……不是来真的吧？” 　　欧阳总是被问起，回答起来已经感觉不到心酸，仿佛无动于衷。 　　“不是。” 　　齐崔崔想了一想，看着镜子里欧阳有些憔悴的那张脸，微微吸了一口气：“那么……要不要跟我试一试？” 　　化妆师惶恐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决定充耳不闻，但下手却把欧阳的眉毛化高了。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欧阳透过镜子的反射看见她跷着腿坐在身后的桌子上，舒爽的运动风，及腰长发泛着光泽。她是男人心上的明珠，就连欧阳也承认，她很漂亮。 　　可是，欧阳骗不了自己。只有陆星回是美的。他费尽心思地去否认，却做不到自欺欺人。 　　欧阳任由化妆师摆弄，一声不吭。 　　齐崔崔说：“我是认真的，欧阳。我们才是所有人心中的金童玉女，我等你很久了。” 　　 ☆、Chapter12 　　【1】 　　拍摄进行得很顺利，整个过程齐崔崔都不再提那句话，仿佛从来都不曾说过。 　　欧阳回到车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Ed什么都不知道，一副兄长的口吻：“我早说过，太累了就不要强求。在家休息多好，我还能沾光休个假……” 　　欧阳忍无可忍，命令：“回公司！” 　　范之沅见到欧阳，憋着笑故作惊奇：“哟，这么敬业，我可是听说你胃出血，住院一星期。” 　　“谁说的你找谁，跟我没关系。” 　　范之沅吩咐Ed：“你去跟策划部解释一下。”Ed如释重负立刻走人，范之沅接着补充，“这个月奖金扣掉一半。” 　　Ed垂死挣扎：“我也是为了欧阳好，从长远考虑，让他适当休息一下有利于公司发展。” 　　“全扣。”范之沅果断地挥挥手：“不要啰唆，我要和欧阳单独谈。” 　　Ed不情不愿地走了，留下欧阳听候发落。欧阳先发制人：“范老师，你说……” 　　他本以为范之沅要同他谈陆星回，已经打算和盘托出，没想到范之沅开口却是：“齐崔崔的经济人刚才打来电话，想要和你传绯闻。” 　　欧阳愣住了。她怎么会直接通知范之沅？ 　　“听对方的意思，是齐崔崔主动要求的。她说你最近□□缠身，一直拖下去也不是个事。”范之沅挑眉：“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怎么样，你答应吗？” 　　欧阳不置可否：“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齐崔崔贵为天后，愿意自降身价扮演转移目标的靶子，我们求之不得。”范之沅轻轻敲击桌面。 　　“可是我昨天已经带人参加宴会，现在新闻都应该出了。” 　　范之沅想起这茬，点了点头：“这事我还要替阿厉谢谢你，情感新闻，还是他出道这么多年头一回遇上。” 　　欧阳听不明白了。 　　“你自己看新闻吧。还是来说你的问题。”范之沅回归正题，严肃起来，“齐崔崔我知道一点，重情重义，大家都是这么评价的。所以……她是不是对你，嗯？” 　　欧阳淡淡地说：“或许吧，她今天有那么点意思。可是我，我不想再谈感情。”他顿了顿，“我受不起，也给不了。” 　　范之沅叹了口气：“可是你需要她。就当欠她个人情，这件事拒绝了，她面子上也过不去，大家都不开心，何必呢。” 　　欧阳听了默不作声。这样的人情，要他怎么还得起。 　　“对了，你刚才要说什么？”范之沅挺关心地问。 　　加上齐崔崔这件事，欧阳的心头已经堆积了太多事，有些缓不过气来，被范之沅这么一问，突然不敢说出口。连他自己都为这问题感到可耻，答案明明呼之欲出，他还来向旁人求证些什么呢？ 　　“陆星回又对你说了什么？”范之沅无奈，他当然知道欧阳这副样子是因为谁，“昨天她莫名其妙跟外国富商出席宴会，你又喝得烂醉，瞎子才看不出来。” 　　欧阳像是自言自语：“我该不该相信她？” 　　范之沅看着他，等着他自己说。 　　欧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乱了，理不清头绪。他是怕自己看清了，心里更加难过，问题悬而不决的时候，结局是未知的，可当狠下心来解决，他们就真的结束了。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甘心。 　　可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尤金扭开门，悄无声息地站在欧阳身后。他提供了一种可能。 　　欧阳看着尤金拿来的卡片，那么轻，却又好似千斤重鼎，压在某一个地方。欧阳想，如果我看不见就好了。他的喉咙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尤金别过头去，他怕看见欧阳的眼睛，瞳仁里自己的倒影，看上去何其残忍。他也怕看见欧阳深深的绝望，就像被逼到了悬崖，而且他明知道是悬崖，还不得不去跳。 　　“这是我和她回国时候的登机牌。”尤金心一横，对欧阳说。其实他不说欧阳也知道，只是听了这话，欧阳才缓过神，陷入一种更为真实的无力感。那些字句就像一只手轻轻一推，让欧阳坠入深渊，他早知道会掉下悬崖，可现在才明白，下坠的感觉是什么样。 　　令人心慌。 　　四周都是虚空，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住。 　　尤金在欧阳身旁坐下，三个人皆是沉默。 　　那张登机牌滑落到地上，欧阳定了定神，说：“我知道了。”他又说，“她昨天对我说，她怀孕了。”欧阳刻意不去提她的名字，他没力气再提。 　　尤金没有过多的思索，直接说：“我和她没做防护措施。” 　　范之沅错愕，他是商人，见惯了名利场上的尔虞我诈，这么坦白直接的对话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接受不了。 　　尤金接着说：“不过我们只有一次。”他站起身，看着欧阳痛苦地抱着头。他突然有些羡慕欧阳，因为他自己，永远都不可能感受到这么刻骨铭心的相爱。 　　所以最后他笑了笑，“欧阳，她是我妹妹，我相信她。” 　　范之沅感到莫名其妙，捡起登机牌看了一眼，心思复杂起来。他语重心长地劝说欧阳：“年轻人，当断则断。” 　　说得简单。欧阳低下头，闷闷地喝了口水。 　　范之沅摇了摇头，不知道欧阳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他知道欧阳会给出自己的判断，虽然欧阳看上去总是玩世不恭漫不经心，但他其实是个非常重感情的人，缺乏关怀的幼年经历造就了他敏感而脆弱的内心，他要么冷静自持不给真心，要么，就用情至深，一旦动心，就放弃不了。 　　可范之沅想不到的是，陆星回之于欧阳，已经不仅仅是爱与不爱那么简单，她是衔接他少年与成年的那条纽带，他把自己当成一项事业，惨淡经营这些年的唯一动力，就是再与她相见。一份长久的情感，跨越了经年累月的思念，即使是错误，也因为对方的名字而刻上不一样的色彩。他多么想忘记，可是忘记谈何容易。因为爱过，食髓知味，就再也放不下。 　　欧阳放下水杯，久久没有动静，就那样木然地坐着，仿佛这样的决断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这样的欧阳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范之沅了然，给出下半句： “……放不下，就追。” 　　【2】 　　陆星回说了几次Jones那边都没有动静，她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是白费唇舌，他就是这样偏执，决定了的事，绝不允许别人有任何异议。陆星回见一时半会回不了乌梅镇，只好打电话告诉母亲要在深圳多留一阵。林晴满心以为她在欧阳那里，连声答应，陆星回不忍扫她的兴，只能默认。 　　接下来的日子，她每天窝在公寓里看书，听音乐，权当是胎教。Jones有收藏的习惯，这次来深圳，带了不少珍藏本过来。他财大气粗，购下的书不乏限量签名版，还有市面上早已断销的老版本。公寓里各个角落都是书，陆星回不管走到哪里，随手拿起一本就能看。她心里乱糟糟的，长篇也看不进去，故事都是有一搭没一搭零散着读，她只是想让自己忙起来。她安安静静地生活着，仿佛这里没有其他人。 　　Jones大部分时间也在公寓里陪着她，看她在夕阳下读书的娴静样子，走过去抚她的头发：“我是特意为你把书带来的。” 　　陆星回停下翻书的动作，定定地说：“谢谢。” 　　Jones这天却特别有兴致，他说：“你在看什么，读给我听。” 　　“我累。” 　　仿佛跟他多说一个字都是种折磨。 　　Jones嘲笑她幼稚。他很少对陆星回发火，其实是他对陆星回的印象还停留在初见的那一年，那时她还是个小姑娘，无助又彷徨，他一直把她当小孩子，懒得和她动气。 　　Jones把她的书轻轻合上：“你不就是想回去吗？好啊，我答应你。” 　　陆星回眼睛一下子亮了。 　　“明天就出发。” 　　陆星回怀孕的反应不是很大，但长途奔波，她还是觉得不舒服，老想吐。 　　Jones提心吊胆，他很少这么紧张，觉得车上坐着个易碎物品。他询问：“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陆星回连连摆手，她现在归心似箭，惨白着脸坚持说：“不用。” 　　其实她额头已经起了一层冷汗，从Jones的角度看去，阳光正映得她额头亮晶晶的。她的脸那样白，皮肤仿若透明，连额角的血管都清晰可见。 　　她脆弱的样子，让Jones心里塌陷了一角。 　　他点点头：“好吧。”却悄悄放缓了车速，选一首轻柔的音乐，听得陆星回放松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等陆星回再醒过来，Jones已经停车看了她好一会。 　　陆星回迷迷糊糊地问：“到了吗？” 　　Jones收回目光，掩饰地应着：“到了到了。” 　　“你怎么不叫我。” 　　“刚到。”他匆匆忙忙下了车，绕过来为她开门。 　　她走进家门，林晴不在，陆星回招呼Jones先坐着。回到家她心情豁然开朗，翻箱倒柜地找到茶叶，冲了杯推过去：“渴了吧，先喝点水。” 　　他尝了一口：“这么次的茶叶，我还是第一次喝。” 　　陆星回白了他一眼：“自然比不上你家的玉露琼浆，可这是我家里最好的茶叶了。我妈只有家里来了客人，才泡一点，平时自己都舍不得喝。” 　　Jones看了她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陆星回捧着杯，眯起眼睛笑：“Jones，谢谢你送我回来。” 　　Jones正对着门口，这时候抬起头，提醒她：“你母亲回来了。” 　　陆星回回过头：“妈，我回来了。” 　　林晴狐疑地瞥一眼Jones，匆忙把陆星回拉到一边，低声问：“你不是跟欧阳在一起吗，怎么带了这么个人回家？” 　　陆星回平静地回答：“妈，我和欧阳分手了。” 　　“分手？”林晴吃了一惊，再看看Jones，十分费解，“那他怎么又来了？” 　　“他只是个朋友，我搭他的车回来，他在国外……” 　　Jones突兀地打断，一抹笑意仿佛预谋已久：“林女士，我冒昧来访，其实是想请求你把女儿嫁给我。” 　　【3】 　　陆星回是被Jones硬塞进车里的。他浑身冒着火气，魔鬼一般把她扛起来，出家门走了几百米，对陆星回的挣扎置之不理。林晴追在后面，喊着让他把人留下，不然就报警。Jones打开车门把她撂进后座，冷笑着告诉林晴：“陆星回是我的，谁都不要和我抢。” 　　他那样的阴鸷，充满着戾气。林晴被吓住了脚步，怕他会再做出什么伤害女儿的事，不敢再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汽车扬长而去。 　　她不知道女儿怎么就惹上这样的人，突如其来的求婚吓了她一跳。陆星回死活不松口，甚至说“我死都不会嫁给你”，Jones听了这话一下子就爆发了，他紧紧箍着陆星回的手臂，咬着牙根说：“我会让你比死还难受。” 　　他当着自己的面把陆星回带走，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不留给她。林晴目睹这一幕，觉得天都黑了，她踉跄地退了几步，终于无力地跪倒在地。 　　Jones一路把车开得飞快，一天之内跑了来回，陆星回难受得虚脱。 　　陆星回有气无力的，好像都不认识眼前这个人：“我越来越不懂你了。” 　　“你不需要懂我，你只要在我身边。”Jones有些后悔之前的粗暴，她毕竟是个孕妇。他放缓了语调，十分温和地对她说：“我娶你，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我们也可以相互作伴。这样不好吗？” 　　不好，很不好。 　　陆星回摇摇头：“我不需要伴。我没有爸爸，也成长得很好。” 　　Jones打断她：“可是你渴望爸爸。你家院子里立着一根旗杆，我看见了。” 　　陆星回语塞，终于实话实说：“我的孩子，不需要你这样的爸爸。” 　　Jones又笑了，那笑容有些僵硬：“我会让你需要的。” 　　陆星回当时不明白，但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事。 　　她又被锁在公寓里了。和Jones闹翻后，他知道她不愿见他，便很少回来。陆星回不知道他在哪里做什么，更不想知道。 　　有人按时给她送饭，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自我介绍是Jones新招的中国特助，姓蓝。陆星回听完忍不住笑了，揶揄道：“你们特助，就干些给老板的情人送饭的活？” 　　蓝特助有些腼腆，脸立刻就红了：“老板说，你是他的未婚妻。” 　　“我不是。” 　　蓝特助有些局促，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惹得未来夫人生气。陆星回见他犯难，低头看看摆了满满一桌子的菜：“这么多我吃不完，你陪我一起吧。” 　　“……这不好。” 　　桌上的菜的确远超一人份，琳琳琅琅的颜色鲜亮，Jones担心陆星回吃的不对胃口，特意叫人把菜分量减半，菜色增加。陆星回知道是Jones心细，要是他只是个普通朋友，她会感激不尽。 　　陆星回坐下来吃饭，蓝特助观察着她的表情，以准备第二天的饭菜。 　　后来送过来的菜的确更合她胃口。蓝特助很欣慰：“你今天饭吃得很香。” 　　“你是妇产科的？”陆星回觉得他有趣，阁下筷子调侃。 　　“其实老板比我更关心你。”蓝特助不由为Jones说好话，“他很爱你，你就不要再生他的气。” 　　“是他这样跟你说？”陆星回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子冒起来。她这些天装着风淡云闲的样子，其实心里依旧难过得紧。她只是不想举动太过明显，弄得Jones回来。她阁下筷子，淡淡地嘲讽，“那他有没有告诉你，是他让我和孩子的爸爸分开。” 　　她是故意的，看着蓝特助微微惊愕的表情，她有种报复的快感。 　　其实有什么用呢，不过是她自己的心理安慰罢了，她再怎么说，都不会影响Jones。 　　蓝特助能被Jones委托，当然是个聪明人，一眼看出陆星回和Jones的关系不便多提，想起Jones说过她喜欢欧阳，及时岔开了话题：“你听说了没有，欧阳的代言被撤了？” 　　陆星回警觉：“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年轻女孩子哪个不喜欢他。我有些女朋友，现在都为这事愁眉苦脸的。” 　　陆星回一只手在餐桌底下，拽着衣角拧着，但还是很平静地问：“他怎么了？” 　　 ☆、Chapter13 　　【1】 　　齐崔崔亲自约张代表吃饭，约了几次，对方都推脱有事，她干脆到服装公司门口蹲点，终于令他点了头。她没有告诉经纪人，推掉一天的通告，谎称不舒服，提前一个小时去等。是应酬，她精心化了装，穿着低胸的礼服，打算全程赔笑。 　　酒店是对方定的，在一家星级饭店的顶层，出了名的私密，价钱也不便宜。张代表美其名曰防止偷拍，其实齐崔崔心里清楚，他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尝点便宜。 　　她心里厌恶，但也只能应下来。她不知道欧阳遇上了什么麻烦，但她想帮他一把。 　　结果却出乎意料，张代表姗姗来迟，先是灌了她三杯酒，接着开门见山：“齐小姐，我知道你想帮欧阳，但恕我直言，他的对手太厉害，凭你还动不了他。” 　　齐崔崔敛了笑意：“对手？” 　　“不是我有意为难你们，说起来，你们两位也和我公司合作五年了，按道理，合约还没到期，加上两位的人气，我们是不会解约的。可是，这是美国总部的意思……”张代表弹弹烟灰，猛地吸了一口，说话的时候嘴里一直往外冒烟，“一般涉及到地域性强的问题，比如特色款式和国内代言，总部是不会过多干涉的，所以……欧阳这回真是惹麻烦了。” 　　齐崔崔愣愣地停着，她之前想过这是针对欧阳的行为，但她没想到对方势力这么大，竟然牵扯上了美国的人。她下意识举起杯子喝了一口，根本忘记了那是酒，辣得嗓子疼。 　　“齐小姐，你若真想帮他，首先要顾全自己。你再这么为他奔波，我怕你也被人盯上。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我不开玩笑的。”齐崔崔对张代表有所改观，笑了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又好像早就打算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些我都不在乎，我在乎他。请你回去，把我的合约一并接触，我会让经济人跟你联系。” 　　张代表把烟摁灭，有些同情似的：“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他知道吗？” 　　齐崔崔笑起来：“你别看他花花公子似的，其实特别专情，他只有一个前女友，分手很多年了。他一直单身，除了周子略的老婆，他身边只有我一个女朋友。” 　　张代表也跟着笑，没多说什么，起身告辞：“我先走了，免得被别人拍到照片。你以后别再在我公司楼下堵人了，我可消受不起。对了，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这些。” 　　齐崔崔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看见张代表的车开了出去。她给欧阳打电话：“你来广华顶层，我请你吃饭。” 　　欧阳还在犹豫，齐崔崔又说：“我有事要问你，等你。”说完就挂了电话。 　　欧阳知道如果他不去，齐崔崔真能等他一宿。他本就为了工作的事忙得焦头烂额，所以一去态度并不是很好，语气更像是质问：“到底什么事？” 　　齐崔崔好整以暇：“刚才请人吃饭，他走了。我看这一大桌也浪费，就卖你个人情。你吃饭了没？” 　　被她这么一问，欧阳才觉得真是饿了，范之沅带着他跟公关部开会刚结束没一会，中午饭就没吃，他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菜是按照张代表的口味点的，淮扬菜，每份的分量都很少，味道又淡，倒是刀工繁复很见功夫。齐崔崔是北方人，向来吃不惯这样的小碟子小碗，嫌太过小家子气。欧阳感到奇怪：“什么人要你亲自请？” 　　“你先吃，我一会告诉你。” 　　欧阳看出来齐崔崔有事瞒着他，迅速地扒了几口饭：“师姐，有话直说吧。” 　　齐崔崔问：“是不是有人封杀你？” 　　“不是封杀，我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有人在砸钱打压我。” 　　“砸钱？” 　　“不管对方是什么人，都不是为了经济利益。他好像，只是不惜一切代价地要我不好过。” 　　“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欧阳无奈地摇了摇头：“这问题范之沅问我好几遍了。” 　　齐崔崔更加吃惊，他们似乎走进一个无解的谜题。她皱着眉头沉思，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粥吓了一跳。 　　“你多少吃一点，别总苦着一张脸，被别人看了去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欧阳不在意地笑笑，自己也舀了一碗，明明端上桌很久，竟还冒着热气。他凑近了闻：“真香啊……这粥熬得不错，到火候了。” 　　“你还有心情品粥？” 　　“本来是没心情的，可是坐在这里，听听音乐吃吃饭，突然觉得那些都没什么。大不了，我从此退出娱乐圈，又不是一穷二白，我还可以去教唱歌，教乐器。” 　　齐崔崔觉得不可思议，凝视着他的眼睛质问：“你不是说，音乐是你的梦想？” 　　欧阳有些失神。 　　他手里的勺子一顿，缓缓地说：“梦想是可以被放弃的。我们以为我们离了谁就活不下去，其实还不是年少无知。”他搅着碗里的粥，源源不断的热气散了出来，“明明谁离了谁都可以活得很好。” 　　有一次他从树上摔下来，陆星回为了照顾他，每天变着花样给他做饭。他就是那时候爱上喝粥的，因为她熬得特别香，和别人都不一样。后来他也试着去熬，却怎么都做不出那种味道。他心中一清二楚，他找的不是粥，而是熬粥的人，他以为他找到了，后来才发现，那个人早就变了。所以，最美味的粥是吃不到的，只能存在梦里。 　　他也不想多执著，人活在世上，凡事都想称心如意，怎么可能呢。 　　他说：“你不要为我的事太过挂心，我自己都不在意，你担心什么。” 　　齐崔崔有些生气：“你怎么这么自暴自弃？” 　　欧阳反问她：“在圈里这么多年，你不累吗？没有隐私，没有自由，每天都要扮演虚假的完美。其实那根本不是我，我欧阳就是纽约街头的一个小混混，干遍了作奸犯科的勾当，我不是好人。” 　　“你说这些干什么？” 　　“我是告诉你，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爱。” 　　齐崔崔瞪大了眼睛，半晌才说：“我不管，我要你。” 　　“我害的我初恋毁容，前女友回来我身边想要搞垮我。我自己都还有一大堆问题解决不好，再没有一颗心可以给你。” 　　“你装什么文艺腔？哈哈哈……”齐崔崔突然哈哈大笑，上气不接下气。她没忍住，眼泪伴随着笑声涌了出来，“你……你太好笑了……哈哈……”后来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她捂着脸，眼泪溢出指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欧阳斩钉截铁地说：“没有。” 　　齐崔崔叹了口气：“我还没问呢……不过你猜对了问题，我想错了答案。” 　　欧阳有些歉疚：“对不起，我只当你是我的师姐。我不想……连累你。” 　　“我和你共进退。”齐崔崔打起精神来，“到时候，记得给我留个助教的位置。” 　　【2】 　　欧阳的处境极为艰难，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工作机会，快得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欧阳自己倒是极坦然，他对范之沅说：“既然事已至此，你也不用再白费心力。摆明了是有人在针对我。我打不过还躲不过吗，不如趁机离开娱乐圈，反正这么多年我也累了。”他满不在乎地晃着腿，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范之沅正蹙着眉跟策划部确认最终方案，听了这话勃然大怒，当着全会议室的人把资料一砸，劈头盖脸地骂：“你小子能耐啊，自己惹了祸拍拍屁股就想走人！你知不知道你走了对公司的影响有多大，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指着你讨口饭吃，是你说不干就不干的？” 　　范之沅一向宠着欧阳，Ed知道他是真生气了，战战兢兢地上来劝他熄火，悄悄给欧阳使眼色，叫他低头认错。 　　欧阳是不怕范之沅冲他发火的，但被他这么一说心里愈发愧疚，不再说话。 　　范之沅拍着桌子，好像力气一下子使完了，又虚拍了几下，看着欧阳苦口婆心：“欧阳，以前你遇到事情不会逃避的，就算你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自己的责任。这里每一个人都为了你几天没睡一个囫囵觉。”范之沅扫一眼噤若寒蝉的其他人，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起当年跟欧阳签约的时候，有些感慨，“你不是说，你热爱音乐，要唱给全世界听。现在遇上一点波折就要放弃了吗？就因为一个陆星回？”他想起来就心烦，说不下去。 　　欧阳被戳了痛处。 　　范之沅气咻咻地走出会议室：“散会！”到门口又回头瞪了欧阳一眼，“你好好反省，今天晚上……就算绑我也把你绑去。” 　　欧阳有些恍惚的，又十分沮丧，因为财经频道已经播放了新闻，说美籍华裔富商Killian Jones与中国未婚妻订婚。镜头只是一扫而过，但是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看清她的脸了。 　　就这么迫不及待吗？急着投进下一个怀抱？陆星回，你怎么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伤我的心，亏我还拼命给你找借口，可原来你根本不需要，你是如此急切向我证明你的目的。无论我在给你多少次机会，你都只会告诉我我错得有多离谱罢了。 　　欧阳，再没有人比你更傻。 　　晚上欧阳去赴投资方的酒局。说是对方的太太喜欢欧阳，范之沅千叮咛万嘱咐要他一定殷勤一些，哄得别人开心了，说不定能在新戏里捞一个角色。 　　他欧阳竟也沦落到要靠卖笑混饭吃了。咬了咬牙，他推开包厢的门。 　　里面的灯光太足，那光线从门里涌出来让欧阳觉得刺眼，他不由闭了闭眼睛。 　　陆星回挽着Jones的手臂笑盈盈看着他。 　　欧阳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甚至都没什么感觉，他微笑：“对不起，我来迟了。” 　　Jones与他寒暄了几句就没了下文，陆星回更是一言不发。欧阳则是滔滔不绝地说着，今天他是餐桌上的表演者，他要负责让饭局不冷场。 　　他没吃几口饭，一直在说，时不时还要唱上几句，Jones和陆星回一直微笑着，那么平静，仿佛他真的只是他们花钱请来逗乐的人。难道不是吗，他就是来交易的，放弃尊严地搏人一笑，不知道为了什么。一直说得口干舌燥，他举起酒瓶往嘴里灌，啤酒冰凉的，有水珠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淌。 　　他多么希望瓶中的酒喝不完，这样他才可以不必搜肠刮肚去讨面对的人的欢心。 　　他没觉得自己有多难过，不过突然腹中绞痛，欧阳咧开一个抱歉的笑：“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前脚刚出门，陆星回就倏地站起来：“我去补个妆。” 　　Jones抬头看她，她因为一直咬着嘴唇，和腮红一比显得嘴唇特别苍白。 　　Jones一脸挖苦：“心疼了，想追出去看看？”他拉过陆星回的手，刻意而暧昧地攥着，“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拦你，我的未婚妻。” 　　“我知道。只要你信守承诺不再为难欧阳，我就跟你结婚。”陆星回提醒他，也是提醒自己：“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陆星回没走几步就看见欧阳匆匆往回赶，她停下脚步：“欧阳。” 　　她已经很久没好好地看一眼他。他瘦了，仿佛都撑不起那件衬衣，脸色也不好，陆星回不知怎么，忽地想起学过的一句课文，“岭南的荔枝花寂寞地憔悴”。 　　总是这样，见不到的时候千想万念，真见了面反而只记得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有什么事情么？”欧阳很客气地问。彬彬有礼的，像对待一个客人。 　　陆星回有些不知所措：“我就是……来问问你……我看你脸色不对，你没事吧。” 　　“怎么敢劳烦陆小姐。我没事，好得很。” 　　“可是你看起来真的很虚弱。你先回去吧。”她下意识搭上他的肩，推了一推。 　　“陆星回！”欧阳一下子握住她的手腕，她以前不戴首饰的，但今天戴了一条钻石手链，正被他紧紧握住，刺得他手心生疼。他隐忍而痛苦地问：“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你看到了吧，我就是这样，要讨好别人，像一条狗一样。这就是娱乐圈，没人捧你，你屁都不是，说什么实力，根本一点用都没有。你的选择是正确的，我给不了别人幸福。但可不可以求你放过我……你都是别人的妻子了。” 　　陆星回无语，手腕隐隐作痛却流不出眼泪。 　　“我放下尊严，也不过是为了钱。说起来我们是一样的人，我不应该指责你。钱嘛，谁不想要……更何况他可以给你想要的生活，给你名分。”欧阳松开手，笑容苦涩：“我还忘记了说恭喜。” 　　陆星回垂下眼帘，也勾起一抹笑意：“谢谢。” 　　两个人一前一后回了包厢。有些事三个人心知肚明，表面上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多荒谬啊。 　　Jones站起身：“我正在投资一部新戏，有个角色刚好合适你，不知道有没有兴趣。” 　　终于进入正题，陆星回觉得解脱了，这意味着饭局结束在即。她心里很沮丧，欧阳对她说的那些话其实影响不大，因为她早已没了心思去想复合的事，她现在只希望欧阳的事业重新经营起来，还有就是把孩子顺利地生下来，至于其他的，她已经不再祈盼了。 　　一颗心空落落的，这让她感到轻快了些许。 　　【3】 　　第二天陆星回睡到很晚，没什么事情做，她闷得难受，午饭的时候只吃了一点。蓝特助劝她多吃些，她摇摇头：“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餐桌正对着飘窗，看得出外面秋高气爽，天蓝得特别通透。陆星回眯起眼看了一会，告诉蓝特助：“我想出去走走，你不用跟着我。支会他一声就行。” 　　蓝特助微微尴尬。 　　陆星回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我知道他让你盯着我。因为他工作上都是亲力亲为，从没用过助理。” 　　蓝特助气馁：“那好吧，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有问题可以打我电话，我是妇产医生。” 　　“那以后叫你蓝医生吧。”陆星回微笑。 　　工作日的午后，街上没什么人。陆星回走得很慢，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Jones的动作迅速，街边的广告牌已经换上了欧阳新拍的宣传照。她驻足看了一会画面上的欧阳，笑容明朗，一只手紧紧环着齐崔崔，似乎他和谁在一起，看起来都好过自己。 　　他笑得那样真实，反倒显得虚假。 　　大概走了很久，额头起了一层薄汗，腿也酸酸的，正好路边有一家咖啡馆，她就走了进去。 　　店主是个很和气的中年人，热情地问：“下午好，咖啡还是奶茶？” 　　“来杯最贵的。” 　　Jones给了她一张卡，数字后面的零她从来没有细数，只知道是很大的一笔。 　　现在她连钱都不缺，多招人羡慕。 　　这话说得像到酒馆喝酒的汉子，或是财大气粗的地主老财，店主稍稍打量了她一下，打趣道：“我们这定的调子是文艺小资，姑娘你打开方式不对。” 　　她勉强笑了笑：“那我下次注意。” 　　“你们这么大的小姑娘都喜欢喝甜的，给你推荐一款吧，香草杏仁摩卡，挺受欢迎的。” 　　“好，什么都好。” 　　往往自己没有察觉的，总会被旁人窥出端倪来，比如她，以为自己就像街上每一个行人一样，背着自己的故事，没有人看得出她的悲欢。其实不是，当一个人悲痛欲绝的时候，是可以被感知的。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但店主一眼就看出她的失魂落魄。 　　店主很随意地说：“姑娘，失恋了啊？” 　　陆星回无语，只是说：“多加糖。” 　　“行，我知道，心里面苦，嘴上总想吃点甜的补补。”店主乐呵呵地忙活起来，咖啡是现煮的，香味一点点飘散开来。“不过光靠吃糖治不了情伤，到时候伤心加蛀牙，更疼。” 　　“你这是不是客人特别少？”陆星回听他絮絮叨叨，忍不住问。 　　“地儿偏，离着市中心老远，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呆着。” 　　“那你不亏死了。” 　　“本来就没打算赚多少，我就住这，两层楼，老房子了。”店主指了指天花板，“有人来就当交个朋友，没人就自己写些东西。” 　　“作家啊。”陆星回恍然大悟。 　　店主摆摆手：“哎，什么作家，自娱自乐罢了。其实我是宅男，反正这里有wifi，不无聊。” 　　陆星回报以微笑。 　　“密码是‘海枯石烂’的拼音，不过我更希望跟你聊聊天。” 　　古老的爱情誓言，听到都会心头一颤，可谁能等到海枯石烂呢，只余她一个人，就算等到了又能怎么样。 　　陆星回看一眼咖啡机：“还没好吗？” 　　“马上马上，你要冰的还是热的？秋老虎厉害着呢，给你来杯冰的吧。” 　　“谢谢，多少钱？” 　　店主递过咖啡，“十九。” 　　陆星回一边掏钱包，一边问：“不是最贵的？” 　　“最贵的二十四，有意思吗？”店主从柜台走出来，“来，你坐。” 　　“密码是海枯石烂，有什么寓意？” 　　“我长得不帅，工作不体面，可我又希望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对方一定要漂亮，知性，优雅，最好是完美的。是不是典型的癞□□想吃天鹅肉？” 　　“是有点。”陆星回很认真地点点头，“所以你就没谈过恋爱？” 　　店主大笑：“你是第一个这么诚实的人，简直不适合在社会上生活。” 　　陆星回搅了搅杯里的冰块，玩笑似的说：“我被人包养了，的确已经不需要社会生活。” 　　店主拿她无可奈何，盯着空气里的某一点，若有所思：“其实我是真的想吃天鹅肉。学生时代我是书呆子，不敢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后来可以恋爱了，结果正赶上有个女明星出道，惊鸿一瞥啊，她跟我想象中的另一半不差分毫，你要我怎么忘了她。别人都不知道，在他们看来我只是普通的追星，可实际上我疯狂地迷恋她。” 　　陆星回静静地听着。 　　“因为远离，所以她更加完美，后来她退出了娱乐圈，我也没能爱上别人。我觉得我的爱情可以海枯石烂，也只有我可以，因为没有开始，才没有结束。” 　　“蒋岱。”陆星回轻轻吐出两个字，店主有些惊慌地看了她一眼，她怎么一下就猜中。 　　“我哥哥也疯狂地迷恋蒋岱，别人都说他是痴心妄想，可是他不服。最后他真的见到了蒋岱，成了他的学生。” 　　店主沉默了一会，因为很多年来，这场暗恋都像是他梦里的秘密，今天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好像受到了某种肯定，他感到满足。他问：“那她现在呢？” 　　“现在？” 　　“她好吗？” 　　陆星回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问的是蒋岱，点了下头：“对她自己而言，应该是好的。有那么多人爱她，陪伴她。她记得她爱的人，而且她爱的人……也很疼爱她。” 　　“哦。” 　　没人说话。安静下来才听清这里的音乐，女声很轻柔，曲调也是缓慢的，是那首《The End Of The World》。 　　Why does my heart go on beating 　　Why do these eyes of mine cry 　　Don\'t they know it\'s the end of the world 　　It ended when you said goodbye. 　　歌声那样低缓，那些词句就像细密的雨点，滴在她的心上。咖啡里有大半杯的冰块，融化的时候冒着白气。陆星回端起杯子，桌上留下一个饱满的圆形水迹。她看看窗外，日头不再炙热，这里真的偏僻，车都没几辆。 　　她站起身：“我要走了。谢谢你的咖啡。” 　　“你根本都没喝啊。” 　　“我怀孕了，不喝咖啡。” 　　“哟，那我把钱退给你吧，都没喝你看看。”店主低下头去翻口袋，陆星回早已推开店门，他喊：“陆星回！” 　　她有些警惕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重复之前说过的话：“我疯狂地迷恋蒋岱。” 　　陆星回一颗心放下来，强颜欢笑：“没多少钱，对我来说没有意义的。心情不好碰上不收钱的店铺，都是电视里骗人的，你不要惯坏我。” 　　“我知道的。”店主无限酸涩地说：“我想问问你，蒋岱还能不能拍戏。我最喜欢的本子，一直都给她留着。” 　　陆星回盯着自己的鞋尖，“用不上了，你快拿出去卖了吧。” 　　店主垂下头去：“我猜到了，早猜到了。” 　　陆星回看着他失落的样子，突然灵光一闪，有些激动地跑回来：“你是陈泰龙！《远星一梦》就是你自己的故事是吗？” 　　“真是聪明。” 　　《远星一梦》是国内文艺片的口碑之作，拿下了好几个国际大奖，编剧陈泰龙也因为低调的为人和少产高质的剧本颇受认可。他写的剧本称得上无差评，造就了很多当红影星。能出演他的电影，即使是配角，也被视为对演员的一种荣誉。 　　“你能不能……能不能让欧阳出演你的电影？” 　　“欧阳？”陈泰龙饶有兴趣。 　　陆星回有些局促地说：“他是个很认真地艺人，肯吃苦也很有天分。他可以是个很好的演员，只要你给他机会。你知道，他最近情况不太好，需要一部分量重的作品。” 　　她语速很快，说得像打了腹稿一样流畅。 　　陈泰龙眼睛很尖，再加上一直对那届明星学院各外关注，打从陆星回一推门就认出了她。他一直对陆星回和欧阳之间若即若离的关系感到好奇，现在听她这么说，不由产生了一些联想。 　　陆星回说：“我只是提供一个建议，希望你考虑。” 　　走出去一段距离，陆星回回头看了一眼，之前没什么心思，只是随便找个店钻了进去，现在看看，果然，木色招牌上的字棱角柔和。 　　海枯石烂。 　　陆星回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念叨这四个字，翻来覆去。如果她的感情无法止息，如果他们今生就这样了，那么，她单方面的爱是不是就可以挨得到海枯石烂呢。 　　她愿意就这样相信着。 　　 ☆、Chapter14 　　【1】 　　陆星回不想这么早回去，琢磨着再看一部电影。车不好打，她坐上去跟司机说：“去电影院。”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就近找了个小影厅把她放下。陆星回觉得他很实在，拿出一张一百的：“不用找了。” 　　她现在有钱了，除了花钱她还能干什么？ 　　她不知道现在什么片子在上映，听售票小姐耐心地讲了一遍仍旧迷惑，干脆问：“有欧阳演的吗？他上个月是不是有一部什么……” 　　“哦，最近新片太多了，这两天没排。” 　　最后她选了一部动画片。时间也不是很合适，晚上八点才开始，她看一眼表，还不到六点。她说：“我等。” 　　然后她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独自等待，有情侣来的，也有一家三口一起的，就她一个人是单独的。大厅里在放一首有些伤感的歌，前奏是悠扬的二胡，她听出来是孙燕姿，不过那歌声影影绰绰的，听不清在唱什么。 　　电影上座率不高，因为不是新片，说是什么优秀动画展映。特别老的片子，《冰雪奇缘》，想当初刚上映的时候尤金带她到镇上唯一一家电影院看的。坐在她前面的是一家人，带着一对小兄弟，陆星回看着两个孩子抢爆米花，倒觉得比影片有趣。 　　除了影院已经很晚了，她一出门就看到Jones的车。她坐进去。 　　“看来你很适应这样的生活，咖啡馆电影院，怎么样，今天开心吗？” 　　“花钱挺开心的。” 　　“瞧你说的，我跟希望你去逛逛街购购物，那样我才更安心。” 　　陆星回冷漠地说：“就算我不稀罕你的钱，我也离不开你，所以别太担心。” 　　Jones低笑一声，换了个话题：“你还没吃饭吧，请你吃夜宵。”他把车停在路边，“前面有一家粥店，上次我来吃，还不错。” 　　陆星回一贯的作风就是驯顺，既然抵抗无效，那么就顺从好了。 　　点了菜以后，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菜一道道端上来，陆星回只是闷着头喝粥，她爱喝白粥，最简单，也最见功力，因为没了其他食材的遮掩，配比及火候的良莠就显了出来。 　　Jones给她夹菜。她摇摇头：“恶心。” 　　话里带着刺。他阁下筷子，眉头不易察觉地拧起：“嫁给我就这么难受吗？你真的打算每天失了魂一样活下去？” 　　她抬起头来微笑，夹了一大口菜：“好吧，我吃。” 　　结果立刻干呕起来，她真的受不了油腻的味道。Jones拉着她就往外面走，让她在树底下吐。陆星回撩起头发，脸色惨白，仍旧微笑着说：“怀孕就这样，吐不出来。” 　　Jones欲言又止，他觉得心像被攫住了一样，不疼，只是难受。 　　陆星回退后了一步看他，说：“Jones，我陪着你，可是我不会爱你，就像你不爱我一样。我们就这么相互折磨，相互依靠。” 　　这话说得太尖锐，逼着他去思考他们之间的关系，而他恰恰不愿意面对这些。他十分希望和陆星回平静地过下去，可陆星回太平静了，平静得令他害怕。 　　Jones求饶一样的口气：“你到底想怎么样？怎么样你才能……有生气？” 　　陆星回又退了一步，仿佛远一点看他才能看清：“你让我回去上班吧，家里很闷。” 　　“我以为你会说离婚。” 　　陆星回回到车上，淡淡地笑了：“说了你也不会答应。” 　　Jones说：“明天就回去上班吧。” 　　【2】 　　回去上班，主编没让她到外面跑，吩咐她校对新一期的菲林。老孙刚在东菱的剧组拍完探班照，忙着把照片倒到电脑里。看到陆星回惊喜地停下来：“星回？回来上班了？” 　　陆星回笑了笑：“我在家闷着也没意思。” 　　“听说你结婚了？份子钱我一定得补上，等会给你包个红包。” 　　“你先忙吧，中午我请你吃饭。” 　　中午就在楼下一家火锅店，陆星回在报社人缘不错，一说请客真是一呼百应，连广告部的都千里迢迢赶来蹭饭。 　　陆星回笑骂：“你们是打好谱宰我一顿吧。” 　　“说什么呢，咱这么好的朋友。还包了份子钱呢。”苏苏是体育版的实习生，亲热地揽住陆星回的脖子。 　　陆星回放眼望去，真的人手一个红包：“你们上哪买的红包？” 　　“哎，小年轻们都来咱这结婚，拿完钱就跳槽。所以这红包啊，是办公桌上的常备品。”老孙告诉她。 　　锅里冒起热腾腾的香辣味道，大家闷头吃起来。老孙不乐意了：“怎么能光吃呢，来来来，走一个。”他端着杯子站起来，“星回，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现在你结婚了，我这个哥哥就祝你们白头偕老，幸福甜蜜。我干了！” 　　陆星回笑得粲然，像发自内心一样：“谢谢。” 　　同事都在起哄：“星回，喝一个喝一个。” 　　苏苏拿着酒瓶要给陆星回倒酒，她连忙推辞：“不不不，我特殊情况，以水代酒。” 　　同事们暧昧地笑了起来，“星回，你老公很迅猛啊，什么时候介绍给我们认识？” 　　“下次，下次一定。” 　　满桌子的辣菜吃得她胃里不舒服，回办公室趴了一会，胃里翻涌的感觉愈发剧烈起来。她接了杯热水捧在手里，呆呆地望着水中的小气泡。 　　看着看着就破了。 　　“星回，脸色不好。” 　　陆星回回头看着老孙，他笑道，“怎么，刚才数红包，是不是还不够饭钱的？包得最厚的那个是我，看出谁跟你感情深了吧？” 　　“挺多的，不过还是心意最重要。”其实都堆在那里没有看，她不在乎那些的。 　　而她真正在乎的，都与她无关了。 　　胃疼，隐隐约约的，总觉得是心。 　　“你知不知道孙燕姿有一首歌，中国风的，前奏是二胡。”陆星回突然问。 　　“被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印象，记不清了，你唱两句我帮你想想。很要紧吗？” 　　“算了，我就是昨天听见，挺好听的，想下下来。” 　　老孙随口说：“你喜欢孙燕姿？我还当你喜欢欧阳呢。” 　　提到欧阳的名字，她已经麻木，喝了口水，声音埋在杯子里，闷闷的：“好听就行了呗，要是都认准一个人，多累啊。” 　　老孙一想也是，注意到她拿手压着胃部，“胃疼啊，反正你今天不忙，请个假回家吧。以后别乱吃，自己注意点。等着我帮你跟主编说一声。” 　　陆星回觉得胃已经没那么疼了，道了声谢拎包出门。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结婚了，虽然她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但看见同事们真心的贺喜，她心虚。 　　拦了辆出租，她犹豫了一下，告诉司机去欧行。 　　【3】 　　她到公司底下给欧阳打电话，关机，这个号码是私人的，欧阳说过只给她一个人，打不通她早料到了。或许他早把这个手机扔了。她还有一个网上看来的他经纪人的电话，这个倒是拨通了，结果也不是Ed本人，接线员的声音甜美：“请问是代言还是商演，我可以帮你预约Ed先生……” 　　陆星回挂了电话，并不气馁，想了想，改播给尤金：“你能不能帮我联系欧阳，我找他有事。就在公司楼下等他。” 　　尤金只说尽力。不过陆星回放下心来，因为她知道，他说尽力，就一定会尽全力帮助自己。她安下心来坐在台阶上。 　　尤金打给欧阳，欧阳沉默了一会，说：“我知道了。” 　　他今天的确在公司，开没完没了的会。这次他出奇地听话，范之沅说什么，他都沉默地应着。其实是他那天回来就感到了真实的挫败，以前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够成功了，这样的身家足够让他和陆星回过上好日子，可是跟Jones比起来，他什么都不是。 　　他才看清楚自己其实渺小得很，他的光环都是别人给的，他永远要迎合别人而没有自我。要是下一次他还被人随意地掀翻在地，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说保护她？ 　　更何况她都订婚了。 　　范之沅建议他接受齐崔崔：“出道以来你的感情一直是空窗，你们俩搭档这些年也积攒了不少人气，既然她喜欢你，不如你试着接受她。” 　　Ed也说：“对，现在好男人的形象挺吃香。再说，齐美女倒贴你，你又不吃亏。” 　　欧阳放下手机：“好，我配合。” 　　他走到窗前向下看，楼下人来人往，每一个都被缩成米粒那么大。他什么也看不清，回过头说：“我打给齐崔崔，我自己说。” 　　“也好。”范之沅挺忙的，乐得清闲。 　　新的工作方案差不多都安排好了，Ed都能看到欧阳再次走上事业巅峰的画面，美滋滋地哼着小曲，“欧阳，今明天都没有通告，把握机会拿下天后。” 　　欧阳添了下嘴唇，有些渴。他心情烦闷的时候就会觉得渴，并不是真的缺水，只是好像自己少了些什么，索性喝水来填补。 　　Ed指着窗外：“下雨了。” 　　这个时节的雨总要酝酿特别久，直到你都习惯了闷热的城市，它才忽地降下来。 　　陆星回在楼下等了很久。她没带伞，只好躲在欧行门口。娱乐公司门禁格外严格，要有预约才能进，她站在门边，雨水不住地落下，浇得她很是狼狈。 　　大雨滂沱，雨幕里开来一辆车，陆星回分辨了一会，看出来人是欧阳的搭档齐崔崔，她看起来心情很好，经过陆星回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眼：“追星？下这么大雨还在这傻等，也真够痴情了。” 　　陆星回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软趴趴地贴在头皮上，显得头特别小，又因为素颜，看上去小了好几岁。她木然地听着齐崔崔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心里头想，真是傻等，真傻。 　　齐崔崔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很亲切地笑了一笑，问：“是我给你留把伞，还是跟我进去等？”她抬头看了一眼如注的雨水，替她做了决定：“还是进来吧，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对了，你等的是谁，我帮你叫叫。” 　　陆星回还没来得及回答，楼里的电梯门已经打开，隔着玻璃，齐崔崔脆生生地喊了一声：“欧阳！” 　　欧阳稍微停顿了一秒，把目光从陆星回身上移开，微笑着问齐崔崔：“自己来的？” 　　“我和你之间，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都不想别人参与。反正你现在是我的了。”她撒娇地说，又指着陆星回，脸上有一丝赧意，“她一直在这里淋雨，问问她来找谁，做件好事得了。” 　　陆星回这时才说：“我来找欧阳。” 　　她低着头，身子似摇摇欲坠，低声说：“我只来说几句话。” 　　欧阳让齐崔崔到大厅等他，转过身客气而疏离地问她：“请问有什么事吗？” 　　陆星回之前有很多话想说，终于只憋出一句：“你们在一起了？” 　　欧阳觉得好笑：“你特意找到我，就为了问这个？那你何必多此一举呢，很快全世界都会知道我恋爱的消息。你是想来问问我，证明你与其他人的不同是吗？” 　　“是，我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这件事。” 　　“你订婚，我也是看新闻知道的。” 　　“我结婚了。” 　　欧阳的身体骤然一震，过了足足有半分钟，他才消化这句话的意思。他不知道她专程来告诉他这件事的目的，她还想着看自己心碎的样子吗？那又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副楚楚可怜的落魄样子，他的心老早就碎了，哪能等到现在。 　　他清清嗓子，找回自己的声音：“祝你幸福。”他觉得自己的笑容很僵，声音也有些抖。而他居然可耻地希望陆星回发现这些小细节。 　　陆星回摊开手，笑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还给你了。” 　　是欧阳送她的戒指，此刻完好无损地躺在她掌心，仿佛那里有一枚小小的太阳，往外散发柔和的光，明亮而闪耀。 　　欧阳一直以为陆星回真的把它扔掉了，还回去找过。原来她从来都不曾真正割舍过。 　　为了这个，欧阳当时真的很愤怒，而现在他回想那个晚上，却仿佛万箭穿心。他居然怀疑陆星回，那样斩钉截铁，那样肯定，都不给她反驳的机会。 　　陆星回说：“欧阳，谢谢你陪我这些年。不管你在不在我身边，你都是这些年我最重要的人。虽然后来我伤害了你……”她伸出的手渐渐颤抖起来，她有太多的话要说，讲得颠三倒四，“我非常后悔，我为我做过的事道歉。因为我隐瞒在前，所以你不信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就当我是为了钱吧，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拉过欧阳的手，纂成了一个拳头，她一个指头一个指头地扳开，仿佛电影里的长镜头，最后把戒指放进去。 　　欧阳哑着嗓子，问她：“孩子是我的吗？” 　　陆星回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心里发酸，又或许不是，她已经麻木地失去了知觉。 　　终于她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她不想告诉他，那个摇头，是“不说”的意思。 　　也是她的决定。 　　之前一见面就剑拔弩张，到了告别却都沉默下来，微笑着粉饰太平。欧阳说：“下雨，你路上小心点。我还有工作就不送你了。” 　　“好。”转身消失进雨里，仍旧淋着雨，水汽勾勒着她的轮廓，仿佛秋风萧瑟里的一株野草，风一大就能把她吹跑。走出一段路，她觉得冷，双手抱臂加快了脚步，没有回头。 　　齐崔崔过来埋怨欧阳：“你就让她这么走了？也不给她把伞。” 　　若是普通人，怎会连基本的礼仪都没有。齐崔崔不傻，她当然看得出她是谁，也看得出欧阳眼里的悲凉。而她没办法安慰。 　　欧阳的掌心被戒指硌得生疼，他看了一会，天地都白茫茫的一片。 　　 ☆、Chapter15 　　【1】 　　Jones跟她约了周三去看戒指。陆星回说算了吧，反正戴什么都一个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没看他，眼神飘飘忽忽地看着窗外，其实外头也没什么好看，哪里的黑夜不是夜呢，她只是不愿意看这室内。 　　Jones拿她没办法，坐到她对面去，语气很温和：“你要嫌麻烦呢，婚礼我们就不办了，送你的那些首饰也不必你亲自去挑，我帮你买就行。但婚戒意义不同，我希望你是郑重选择的，毕竟要戴一辈子。” 　　陆星回嘲弄地一笑：“我有选择吗？” 　　“就这样，周三你不要上班，我们约设计师谈一谈。”Jones拍了拍她搭在膝头的手，有些凉，他说：“以后不要再让自己淋雨，你生病了孩子怎么办？” 　　陆星回点了点头，微微不耐地收回手：“你回吧，我累了。” 　　“他舍得让你淋雨，你真的觉得他还在乎你？他和齐崔崔在一起，你应该知道他们有多相配。” 　　陆星回反倒笑了：“你想说什么？” 　　“你和他没可能，这还需要我提醒你吗？” 　　“我没指望跟他在一起，可我会一辈子想着他。”陆星回语气渐渐刻薄，“你不也一样吗？何苦在这些事上为难我。自己爱不到，临了还拖个垫背的，Killian Jones，你真有创意。” 　　这话真的激怒他了，他猛地扑上来双手抵住她的脖子，仿佛真想把她掐死。陆星回脸憋得彤红气都喘不顺，依然非常无畏地看着他，甚至还弯了弯眼角。他怒火中烧的时候，已经不能思考，全凭一腔怒意指使，不断加大手上的力道。 　　直到听见陆星回的呼吸渐渐微弱了下来，他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松开手，冷眼看着她。 　　他的性格有些极端，陆星回是知道的。 　　过了好一会陆星回才缓过劲来，虚弱地说：“刚才，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那你怕吗？” 　　“开始怕。”陆星回笑了一下，摸着脖子上刚被掐过的痕迹，红了一圈，泛着辛辣的痛感，“不过后来我就想，死了也没什么不好，解脱了。” 　　Jones握住她的那只手，怜惜地碰了碰伤痕，缓缓地说：“我们约定过的，你会陪我一辈子。要死，你也要得到我的同意。” 　　说完他就带上门走了，陆星回看着自己的手，之前一直戴着戒指，不过几个月，竟也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痕迹。 　　【2】 　　第二天上班迟了一点。她因为淋了雨，终究还是感冒了，早上起来头就有点昏昏的，不过还能坚持，她还记得系条丝巾再去。 　　办公室里热热闹闹的，她放下包，发现连苏苏都坐在这，问道：“聊什么呢，都上班时间了。” 　　“你不也迟到了嘛。”苏苏满不在乎地说：“星回你别这么没趣，是不是结了婚都会老得快啊，你才多大，对八卦都不感兴趣了。” 　　“你这么说星回好不乐意了，人家明明才二十出头。”梅宝比个花的手势，滑稽地眨巴着眼睛。 　　“行了吧你们，别拿我开涮了。”陆星回拨开她们，“什么八卦？” 　　她俯下身来看电脑，硕大的字充斥着屏幕，她感到微微目眩，闭了闭眼睛说：“他们俩不是绯闻传很久了吗，公开恋情很正常。” 　　“你怎么这么淡定啊？” 　　“不过我觉得他们金童玉女，天生一对，跟你们说我萌这对CP很久……哎，星回，你怎么走了？” 　　“你们先看，我倒杯水喝。” 　　陆星回梦游一样走到咖啡间，只觉得困顿得厉害，真的是站不住，沿着墙壁一点点滑下来，最后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她早有心理准备，结果还是这样狼狈，落荒而逃。 　　老孙心细，刚才就听到她的鼻音，迟迟不见人回来不放心来看了一眼，看见陆星回倒在地上连忙扶她起来。他以为她晕倒了，摸摸她的额头，喃喃自语：“没烧啊……” 　　“昨天下雨，我淋着了，有点感冒。没事的。” 　　“没事就好，你吓死我了。”老孙心有余悸。 　　快午饭了他又来看她：“星回，跟我去一趟青岛怎么样。” 　　“啊？” 　　“我要进行一次采风，看你最近心情不好不如跟我一块去吧。就当出去玩，带薪休假怎么样？”老孙掏出手机：“我放假带儿子去了一趟，这是照片，你瞧瞧。” 　　陆星回想想也好：“我还没去过呢，是挺美的。什么时候我准备一下。” 　　“明天。下个星期就回来了，行程很快。” 　　明天周三。 　　她答应道：“好。” 　　早上Jones来接她，打开门她不在。他以为她到楼下吃早茶，他记得她喜欢吃那个，便坐下来耐心地等。过了大概半个小时，他觉得是时候下去看看了，进去转了一圈发现她人不在。 　　难道忘记日子去上班了？他打主编的手机，对方回复陆星回去青岛采风了。 　　她要到外地去了。 　　一旦到了青岛，她很容易就可以消失，到时候他更想找也找不到了。 　　Jones的心渐渐慌乱起来，他问：“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应该还没到机场。” 　　Jones问清楚车的样子、车号，一脚油门就往机场开去。 　　他开一辆阿斯顿·马丁，特别快，只听见风声在响。路上的车纷纷躲避开来，因为抢不过他，干脆让了一条路出来。 　　到机场附近他才看见老孙的车，开得中规中矩，他踩了脚油门，狠狠地撞了上去。 　　他绝不会放陆星回走，绝不。 　　陆星回被突如其来的撞击吓傻了，那辆车从侧面撞上来，老孙用身子为她挡了一下。她只听见震耳欲聋的巨响，乘坐的轿车划出去老远，跟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响声。 　　似乎有漫天的惊呼声，她听不真切，头重重撞在玻璃上，满眼都是鲜血，痛…… 　　都是一瞬间的事，然后她昏厥，只是隐约知道有什么东西离她远去了。 　　那是她很珍爱的一样。 　　【3】 　　陆星回怀疑自己就要溺毙在这无尽的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平静而痛苦地。 　　永远。 　　即使还在昏睡，她也湿了眼眶，眼泪溢出来，迅速地滚落，消失进枕头里。 　　林晴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她有些困惑，因为并没见着Jones，但她没心思管这些，一直守在陆星回的床前，握着她苍白的手等她睁眼。 　　医生说她只是头部受了撞击，其他并无大碍。至于流产，并不是撞击所致。 　　“应该是复发性流产，她的身体比较虚弱，可能是心情抑郁或者休息不良导致的。”医生摘下口罩，责怪道，“你们家属应该多注意，怎么让病人这么奔波。就算没有这次车祸，她也会流产。” 　　林晴哭了又哭，医生不好再说什么，摇摇头走了。 　　陆星回终于醒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就这样睡下去。 　　门外警察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个女警员很和善地问她：“我知道你受了惊吓，但是我们需要了解一些情况。通过监控显示，撞上你们的豪车很明显是有意的，请问，你与肇事者认识么？” 　　“他开什么车？”陆星回想要确认。 　　警员说：“阿斯顿·马丁。” 　　“哦。”陆星回点了点头，“我认识他。” 　　警员拿笔记录，听见她补充：“他是我丈夫。” 　　“丈夫？” 　　“请问他现在在哪？我想见他一面。” 　　警员告诉她：“他受了轻伤，被我的同事看管着。你是受害人，见他的话我要报告队长。你在这等一等。” 　　过了一会她回来：“已经可以了，你跟我来。”她伸手扶陆星回：“小心。” 　　陆星回的脚步虚浮，每一脚都软绵绵的，像踩在沙滩上一样。林晴在门外守着，陆星回对她笑了一笑，安慰道：“没事的，妈，不用担心我。” 　　“你这个样子，叫我怎么不担心？”林晴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陆星回看着母亲悲恸的样子，心生倦意，没有多说。 　　她太愧对母亲了，因为内疚，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Jones情况特殊，单独开了一间病房让他待着，门口站着两个警员，陆星回走进去，门里还有一个。 　　Jones被上了手铐，头发凌乱，衬衫上全是褶皱，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他的蓄意伤害意图明显，证据确凿，后果较严重，近期我们会对他进行拘留，等待进一步的调查结果。” 　　“警察同志，能不能直接将他送到精神科。”陆星回很平静地问。 　　警员有些怔忡，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患有双相障碍，之前一直在美国接受治疗。近期，因为受到了一些刺激才会……这样。”陆星回从容地说着，又问：“Jones，你的护照带了吗？” 　　Jones眼神迷离，点了点头，说：“在包里，我拿不到。” 　　陆星回取出护照给警察看：“他的国籍是美国，又患有精神疾病。我不了解接下来该走的流程，但是希望，还是等权威的医学报告出来后您再作定夺。” 　　警员看了看护照，又看了看陆星回，费解地问：“你们俩真是夫妻？” 　　陆星回无力地点了点头，问刚刚的女警员：“我们车上还有一个人，当时开车的那个，他怎么样了？” 　　“你要去看他？”警员更希望她回屋休息，她明显感觉到扶着陆星回越来越吃力，而且她不想病人再受刺激，只是陆星回坚持，她没办法，带着她一点一点挪去老孙的病房。 　　“他帮你缓冲了一下，你没事，他伤得重。左腿粉碎性骨折，已经截肢了。” 　　陆星回的嘴唇克制不住地发抖，最后一抹血色都消失殆尽。她喃喃地重复：“为了我……” 　　警员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他老婆孩子都来了，儿子小小一个哭得伤心，他妻子倒显得很平静，心里面估计难受得不得了，又为了安慰孩子，哭都不敢哭。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就是这间。”警员停下脚步。房门虚掩着，传来小孩子呜呜的哭声。 　　正巧护士经过：“来看孙新军的？” 　　“对。” 　　“他刚从手术室里出来，麻药还没过，你不要太伤心。”护士安慰，“现在科技很发达，3D打印的可穿戴也不贵，少一只腿不算什么。我看你也很虚弱，自己多注意吧。” 　　警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进去吧，一会我还扶你回去。” 　　听见声音，许秋露抬起头来。她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星回来了。” 　　甚至还笑了一笑。她的确没有哭，只是眼睛红红的，眉目间满是疲惫。她柔声对老孙说：“星回来看你了。”老孙还没醒，被子白得有些刺眼，左腿的部分瘪了下去，空荡荡的。 　　陆星回哽咽，喉咙紧得说不出话。 　　房间里只余小男孩无止尽的哭声，他一边哭一边晃老孙的手：“爸爸，爸爸你醒一醒。” 　　许秋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其实老孙再过一阵就会自然醒了，现在再叫也没有用。但她还是由着儿子，如果让儿子也安静地等，她会憋坏的。 　　她叫了儿子一声，声音温柔：“乐乐，你还没叫人呢。” 　　乐乐见过认识陆星回，他懂事了，隐约知道爸爸锯掉一条腿跟陆星回有关。他瘪了瘪嘴，看看妈妈再看看爸爸，闷着头含糊地叫了一声：“阿姨。” 　　真的只是叫一声，恨得没有问好，也没有再看她。 　　许秋露低着头，摩挲着手里的保温桶，说：“警察把大概都跟我说了。老孙他为了救你所以伤重了些……”她说不下去了，话里带着鼻音，她吸吸鼻子，说“老孙心眼好，一直都这样。” 　　空气里的沉默令她尴尬，陆星回悻悻地说：“他是个好人，我对不起他。” 　　“你也不想的。”许秋露倒反过来安抚她，这让陆星回更加内疚，支支吾吾地想表达歉意，却也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多大用处。 　　“我不怪你，可是我不想见你。”许秋露捂住脸，保温桶在腿上放不住，“咣当”一声砸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远。 　　“我真的非常抱歉，也很难过。虽然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也不能改变什么，但我一定会尽力弥补你们家的损失。打扰了。”陆星回深深地鞠了一躬。 　　许秋露放下手，直直地盯着她。许久，微微叹了一口气：“你也受了伤，快回去休息吧。” 　　陆星回走到门口，脚边是白色的保温桶，她弯腰想捡起来，被许秋露阻止：“还是我来吧。” 　　保温桶掉到地上，砸出一个小坑。她把保温桶抱在怀里，一步步退后。 　　陆星回在她眼里看见一闪而过的抗拒，仿佛被她碰过的东西再给老孙用，都是亵渎。 　　她从病房出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几乎就要倒在警员的身上。那警员惊呼：“你后背都湿透了！” 　　她痛得出了一身的汗，却一直隐忍地不肯说。 　　警员急了：“快来个人帮我一把，小赵，你帮我把她抱到病房。” 　　陆星回松了口气，软软地倒下去。 　　【4】 　　林晴一看她回房这架势，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连声问：“怎么了？我女儿怎么了？” 　　抱她回来的是另一个男警员，答道：“她才刚醒，又处理了很多事。所以才会体力不支，你让她睡一觉就好了。要是不放心，一会医生来了你叫他再看看。”小赵负责这一块，老往医院跑，见惯了病痛和眼泪，已经习以为常，照顾病人也有一些经验。 　　林晴苦涩地点了点头：“好。” 　　她给陆星回擦完汗，愣愣地坐在床边。 　　过了一会，小赵又回来了，憨厚地一笑：“阿姨，我担心说错了，把医生给你带来了，你还是再问问他吧。” 　　医生只是简单地检查了一遍，林晴急急地问：“她没事吧？” 　　“没事，只是太虚弱。” 　　“还有，医生，你刚刚说她是复发性流产，这个是什么意思？” 　　医生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这名字十分直白，他解释道：“在医学上，连续发生两次或两次以上的自然流产者称为复发性流产，像你女儿这种情况，就是比较典型的案例。” 　　“这么说，她之前就流过产？”林晴微微一震，颤抖地问。 　　“是的。”医生不明就里，习惯性地嘱咐：“我想知道她最近的生活状态，还有上一次流产的具体情况，如果你不清楚，那么请在她醒过来后即使通知我，这对治疗有帮助。” 　　“哦。” 　　“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先走了。”医生礼貌地说完离去。 　　林晴心情沉重，星回，你到底瞒了妈多少……她叹了口气，房间十分安静，听得到陆星回平静的呼吸声。她不由得握紧了女儿的手。 　　她以前觉得女儿离家这么久，变得像尤金一样没心没肺。现在她琢磨出来，原来她只是把心藏起来，对任何人都防备。 　　 ☆、Chapter16 　　【1】 　　陆星回醒过来窗外天已大亮，阳光隔着窗帘射进来，屋子里阴天一样压抑。林晴拉开窗帘，舒了一口气：“可算是醒过来了，真让我担心。” 　　陆星回迷迷瞪瞪的：“几点了？” 　　“七点。都第二天了，你昨天下午一回来就晕了，一直睡到现在。” 　　“哦。”陆星回坐起来，但还是虚弱得厉害，好像随时都要再倒下去，林晴压住她：“你还是再躺一躺吧，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林晴柔声细语，心里是有些生气的，因为陆星回把自己搞得一团糟，她想问问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是想说，她早就和自己说了，现在怕是逼她也问不出什么。干脆就沉默，打从心里，她还是相信女儿的，她觉得陆星回总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向来很有主见。 　　那就姑且相信你吧，若无其事的，平静地照顾你，我也只是希望你有个好人生。 　　林晴舀了碗粥出来，放在床头柜上等凉，忧心忡忡地看着陆星回。她睡觉习惯侧躺着，这还是小时候尤金教她的，对身体好。她的身体很单薄，病号服像布袋子一样挂在她身上，露出胸前的一片肌肤。林晴怕她着凉，给她拉了拉被子，突然注意到她脖子上一圈浅浅的痕迹，像是…… 　　被人掐住了脖子。 　　这想法令林晴心惊肉跳，她问：“星回，你脖子上的伤怎么回事？” 　　“嗯？”陆星回哼了一声，她想了想，手指不自觉地摸了过去：“可能在车里卡了一下吧，没什么事，你不说，我都不觉得疼。” 　　林晴眸光暗了暗，没再追问，端起碗：“今早护士送来的，已经不烫了，你尝一尝。” 　　温度刚好，陆星回一勺一勺的喝下去，空了的胃渐渐暖和起来。护士进来查房，林晴笑着打了个招呼，告诉陆星回：“就是她送过来的。” 　　“谢谢，很好吃。”陆星回说，“你们这服务真好，这粥简直是酒店水准。” 　　护士没有多想，就说：“本来就是酒店啊，广华的早茶，一大早外卖送到医院来。”她眯眯笑着说：“和小姐，你先生对你真好。” 　　陆星回微微一愣。 　　“不过他为什么不亲自来呢，你出了这样大的事，想必他也很伤心吧。”护士给她挂上水：“再打一天葡萄糖补充营养就行了，你养足体力不要灰心，孩子还是会有的。你还年轻。” 　　“我知道。”点点头，陆星回放下了勺子，勺柄没有放好，一下子滑进碗里，那碗粥稠稠的，陆星回盯着勺子一点点沉没。 　　“你看看你，又走神了！吃个饭都吃不好。”林晴的无名火一下子冒起来，腾地夺过碗。 　　陆星回有些尴尬，手里空落落的，她抓着棉被，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注入身体里。 　　“我先生他……忙，特别忙。我不想这些事情烦他。”陆星回掩饰地笑了笑：“你帮我叫一下医生好不好，我有些事想问他。” 　　医生一进来就问她：“你之前是怎么流产的？” 　　陆星回怔了一瞬，她许久不曾回忆那些事情，顿了一下才回答：“焦虑，营养不良，休息也不是很好……” 　　“你怎么这么作啊，你这样怎么当好一个母亲？”医生质问她。 　　陆星回轻笑了一声，点点头，嘴角噙着苦涩：“我当时恨透了那孩子，流产是我求之不得的。” 　　医生被噎了一下，有些吃惊她说出这样无情的话，半晌才问：“这个孩子你也不想要？” 　　陆星回摇摇头：“我很爱这个孩子。可是你也看到了，爱与恨，我都留不住。” 　　医生参不透话里的意思，最后说：“你前期休息不良，精神状况不好，这些都可能导致流产。出院后，我建议你去找个中医调养一下。要真这么不想要孩子，就做好防护措施，你这样做，对你自己的身体也有伤害。” 　　医生又检查了一遍，对陆星回的态度冷了下来。他一直不喜欢年轻人放纵的生活态度，不理解，也不接受。尽职尽责完成了既定的工作后，他拂袖而去。 　　护士察觉到医生隐隐的怒意，顾忌她或许有个有钱的老公，忙打圆场说：“他人很好的，就是有时说话冲了些，也是希望你好。你看他和你非亲非故的，愿意为你生气，比愿意为你开心难得多了呀。” 　　陆星回并不生气，“他是个好医生。” 　　她觉得自己幸运，在她黑暗的日子里，总有些稀疏的光点亮，虽然她还是失去了很多，但她遇上的陌生人都如此善良，这是何其珍贵。 　　人总该知足。 　　因为有太多得不到，有太多失去，所以才更珍惜。 　　【2】 　　陆星回去找Jones。他的精神报告已经出来，双相障碍的情况加重了，美国方面也希望他能回国治疗，警方已经准备把他移交美国政府，很快他就可以回国了。 　　陆星回觉得心里一轻。 　　然而Jones本人并不乐意，他低着头，神情好似做错事的孩子，紧紧抓住陆星回的手不放：“我不想回去，我只有一个人。” 　　陆星回冷着眼看他。心里的厌恶与怨恨让她没办法同情，她淡淡地说：“我会给他打电话，到时候让他接你回纽约。” 　　Jones闻声抬头，死死盯着她。 　　“你说谁？” 　　陆星回收回手，坐到离他远一点的椅子上，手不着痕迹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她说：“你要不喜欢，西雅图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你们自己沟通。” 　　她神色淡淡，仿佛只是无意，但Jones知道她是在故意惹怒自己。他几乎是哀求：“别告诉他……他怎么会管我……” 　　“你做事情不考虑后果吗？”陆星回冷哼一声，“我倒要谢谢你，我还以为日子就要这么过下去，谢谢你搞了这么一出，现在中国不让你待了。” 　　Jones苦笑：“你这么毛躁，我怎么放心你自己在这里。” 　　他的眼神突然清亮了起来，对陆星回重申：“我们说好的，要么你嫁给我，要么我毁了他。” 　　“我记得。等我处理完国内的事，如果你需要，我就到美国跟你会合。你不可以动他。” 　　Jones说：“你真的舍得。” 　　陆星回叹了口气：“我想你们两个，是时候好好谈一下了。或许你见了他，就不会再为难我。……其实我一给他打电话，他很果断就答应来见你。” 　　“我还是不明白，你怎么猜到是他？” 　　“你藏不住的，尤其是对我。” 　　Jones沉默了。 　　陆星回起身：“我没想到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不想见你。”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戳得掌心微痛。 　　“我敬爱过你，也憎恨过你，可是，别让我可怜你。”陆星回走的时候头也不回，拖鞋啪嗒啪嗒，很清晰地听见她的远离。她身上宽大的病号服，被风吹得像一面旗帜。 　　【3】 　　Jones回国，陆星回没有去送。 　　临走之前她拿到一笔钱，是留给老孙的，Jones要她转交。 　　陆星回急着出院去办转账手续。她对未来感到迷茫，她还没有想好以后该怎么走，只是报社的工作做不下去了，她也不想留在深圳，或许，回到美国去，就像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地生活。 　　林晴一定要她一起回乌梅镇：“你一个人在外面谁来照顾你？你要坐小月子，女人这个时候受了累，一辈子都要后悔的。” 　　她不回乌梅镇，就是不敢继续面对林晴。越觉得亏欠，越不愿面对，于是更加亏欠。 　　陆星回说：“我留下来还有很多事处理，我保证有时间就回家，你先回去等我。” 　　她甚至还笑了一笑。 　　“你大了，我管不了你。你自己想好，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林晴想来想去，只说出这一句。 　　陆星回一个人去了尤金家。 　　她跑了一天银行，整个人累得快散架，小腹又痛着，她实在是无处可去。其实是可以去宾馆的，但想到这个城市里有尤金，她就不愿意像个过客一样用一次性用品。 　　她那么渴望家。 　　坐错了公车，倒了三次才找到公寓，敲门，没人在家。她来之前没有给尤金打过电话，她想等着他回来。她坐在门口的地上，地面冰凉寒意甚重。她看了眼手机，过了六点，手机有节气提醒，今天正是秋分。 　　大概他忙，一时半会回不来。陆星回想了想，还是决定给他发条短信。用词反复斟酌，想着不要太亲昵，也不能太生疏。吵了架的亲人到底是怎样的呢，陆星回困惑。 　　她写：“今晚想住你这，我在你家门口，什么时候回来？” 　　抱着手机看了一会，时间一久屏幕暗下来，画面上的影像消失。网上到处都是欧阳的照片，不过只有这张她敢大大方方设为桌面，是自己拍的，有天她睡不着，摸着黑给欧阳照了一张相。她没开闪光灯，只拍出一个淡淡的轮廓融在深浅不一的黑里。只有她一个人看得懂这图，多好。 　　天色渐暗，这一天日夜等长。她一直觉得只有春秋分最公平，给谁都一样多，然而这一天她越发觉得不公。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落得现在孤单单一个人的下场。欧阳不再是她的，妈妈的目光令她无以承受，Jones早已不再是当初温暖的哥哥，尤金不知道在哪里。 　　孩子也没了。 　　终于，尤金发来回复，简单的一句“知道了”，看不出情绪。 　　楼道里传来脚步声，她以为尤金回来了，连忙起身，来人却是步履匆匆的欧阳。 　　他穿黑色的皮衣，压低一顶鸭舌帽，看起来像个大学生。他的脸笼罩在阴影里，声控灯亮起，陆星回有些惊慌：“你怎么来了？” 　　“尤金喝酒了，我来接你。”他解释，声音低沉悦耳。陆星回一只手还放在小腹上，她很久没听到他的声音，觉得仿佛来自天际。 　　是太想念了吧。猝不及防的碰面既不惊也不喜，陆星回只希望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好让她听仔细。 　　“你肚子疼？” 　　“有点。”陆星回放下手，局促地拉了拉衣襟，“我们去哪？” 　　“我的车在楼下。”欧阳往外走，“走吧，他们等我回去。” 　　【4】 　　上了车，欧阳没有说话，陆星回瞧见他眉间隐隐的愁绪，疑心他来接自己并非出于自愿，也是，经历了这么多，他又怎么会想再见她。所以她没多说话，只是缩着肩膀坐着。她脖子上的淤青已经消了大半，大概因为皮薄，或是心理原因，总觉得那里还痛着。 　　她本就疲倦，又在楼道里吹了风，渐渐地头痛起来，忍不住合上了沉重的眼帘。 　　欧阳皱着眉，窗开了个缝透气，偏头看见陆星回已经倚着玻璃睡了，缩手缩脚紧紧靠着右侧的车门，似乎睡梦中也是局促的，害怕靠他太近。 　　欧阳关上窗，按中控键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他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见陆星回。其实最近几次的见面，每一次，都让他以为是最后一次。 　　车子在一幢别墅前停下，承尧的满月酒就是在这里办的。 　　陆星回还没有醒，欧阳伸手摇她：“醒一醒，到了。” 　　陆星回倏地惊醒，又往后缩了缩，揉着眼睛往窗外看：“又是这里？” 　　“下车吧。”欧阳已经打开车门站在外面。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会所，陆星回终于忍不住：“尤金在这里？” 　　欧阳还没回答，尤金已经从里面走出来，笑着拍拍欧阳的肩：“谢了。” 　　欧阳推开他：“一身酒气，喝了不少吧。人我给你带来了，先进去了。” 　　看着他走进去，陆星回支支吾吾地问：“他不想见我吧，你干吗非要他去。早知道我就去住宾馆了。” 　　尤金笑着拉过她，问：“从家到这里，他用了多久？” 　　陆星回看看手机：“大概一个小时吧。今天什么事又来这，离家这么远。” 　　“他一共走了一小时四十五分钟。明明一小时的车程，为了见你，他只用四十五分钟，再加上叫你上车的时间，大概还要再短……星回，你有没有想过，和他再……” 　　陆星回打断他，笑了笑：“你想什么呢，跟破案似的。” 　　“行，我不说了。”尤金没再为难她，转而介绍起今天的情况：“今天是阿厉的婚礼。” 　　陆星回瞪大了眼睛。 　　“本来没打算你来……主要是范之沅的意思，他难免对你有意见，再加上觉得你跟欧阳见面，大家都尴尬。” 　　陆星回默默点头。 　　“刚刚你发短信，正好被阿厉看见，他说那就让你一起吧。他挺想你的，不管出了什么事，他一直拿你当朋友。” 　　陆星回从包里拿出一个红包，捯饬着往里装钱。车祸的那天早上她先去了趟报社，顺手拿了几个打算路上备用，没想到这会派上用场。 　　尤金说：“你装备得还真齐全。” 　　陆星回吸了口气：“进去吧。” 　　只是个小型的婚宴，选在一个小厅，只摆了三桌。都是亲朋好友，人倒是热闹，陆星回扫了一眼，范之沅和旗下的几位艺人都来了，女方家属尤为高兴，都兴高采烈地拉着明星合影。一见尤金回来，又有几个人举着相机奔上来。陆星回自觉地退了一步。 　　阿厉西装笔挺，一手挽着新娘另一手揽着一个小男孩，正在拍照。陆星回认出新娘正是和欧阳出席过宴会的女人，暗暗觉得惊讶。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绽开笑脸走上前去：“这么突然也不提前通知一声，恭喜恭喜。” 　　阿厉看见她很高兴，忙介绍道：“来来认识一下，这是我的太太叶容嘉，我儿子天天。这是我的老朋友，陆星回。” 　　“之前见过一面，现在算正式认识了。”叶容嘉一袭拖尾婚纱，白衣胜雪，笑意盈盈伸出手。 　　陆星回和她握手，她的手很温暖，指尖略显粗砺，有劳作的痕迹。她佩戴一枚铂金戒指，样式很像陆星回之前的那枚。她不由微微失神。 　　天天很大方：“阿姨好。” 　　“哎，你好。”陆星回拿出红包，在包里放了很久，纸袋有些褶皱，她解释：“我临时只找得到这个，下次去你们家我再补上。”她把红包送到天天手里。 　　天天有些犹豫，抬头看着叶容嘉。 　　叶容嘉想了想，微笑：“拿着吧，阿姨是希望咱们一家和和睦睦，快谢谢阿姨。” 　　阿厉笑：“是咱俩结婚又不是孩子，还是该咱们说谢谢。”转过头来很真诚地看着陆星回：“谢谢你啊星回，你能来，我就很开心了。生活还是要往前看，过去的，就让它快点过去吧。就那边那桌空了位，你去将就一下把。” 　　陆星回走过去，才发现欧阳赫然坐在那里，他身边是齐崔崔。 　　只剩下一个空位，陆星回咬咬牙，在欧阳身边坐下。 　　 ☆、Chapter17 　　【1】 　　欧阳还是沉默，仿佛她是空气。倒是齐崔崔来了兴趣，很和善地笑了一笑：“我记得你，雨天，欧行楼下，对不对？ 　　陆星回微微颔首：“您还记得。” 　　因为圈内人不少，阿厉又怕被打扰，所以特意选了这个会所，是姚家的产业，派的服务员也不多，只在上菜时才来。陆星回给自己倒上一杯热茶，袅袅热气氤氲，她小心地捧在手里嗅了嗅，上好的毛尖。其实她不会品茶，是Jones喜欢，每次华人聚会他带她去，那些离了家的人都爱喝茶，久而久之，她也多少懂了一点。 　　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嘬着。 　　欧阳刚和范之沅说了话回来，吃了几口菜。齐崔崔夹了几样放到他碟子里，欧阳笑了一笑：“我自己来。” 　　“你就知道吃自己喜欢的，每样都吃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你还当我是小孩子。” 　　“不是的。我希望你健康才好养家。” 　　欧阳再一笑，大口吃了起来。 　　陆星回心里乱糟糟的，因为齐崔崔和欧阳的亲密是如此明显，然而她有什么立场难过，她和欧阳早就没有关系了，她应该漠然，她只有漠然。 　　她觉得心塞。 　　好在尤金这时候回到了桌上，他的位置原来就在陆星回右边。他说：“阿厉的那个儿子真好玩，想不到，他居然也玩闪婚。” 　　陆星回好奇：“当着他面我不好意思问，到底怎么回事啊？” 　　尤金撂下一句：“你问欧阳啊，他知道。” 　　陆星回只好回过头看欧阳。欧阳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齐崔崔追问：“其实我也想知道，只是不好直接问阿厉。” 　　“阿厉上大学的时候交了个女朋友，把保研名额让给对方后，那姑娘就把他给踹了。前一阵叶容嘉到我家作家政，两个人碰上了。阿厉一直单着，叶容嘉过得不好，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至于为什么在一起，大概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阿厉……难道他不恨叶容嘉吗？”齐崔崔问。 　　“我问过阿厉，他说，虽然受过伤，但既然还没绝望，就愿意再试一次。”说到这里，欧阳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你说他是不是傻。” 　　陆星回手里一杯茶已经见底。 　　欧阳起身：“我去趟洗手间，你们聊。” 　　餐桌上陆星回认识的，只剩下尤金和齐崔崔。其实欧阳不在，她反而觉得自在了许多，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碗里的汤。 　　“叶容嘉真是幸福。”齐崔崔看着陆星回，在心地说，其实你也一样。欧阳有多爱你，他从来不让你知道。 　　去接陆星回是欧阳自己的决定，就算她不发短信，他也想着带她来。齐崔崔心里清楚，不论他身边有谁，他心里都只有一个人。 　　陆星回呆呆地点头应和：“对呀，新娘子。” 　　尤金打趣：“瞧你那傻样。” 　　一时间没了话题。陆星回喝了一口汤，这排骨是加苦瓜炖的，入口苦涩，但她还是吞了下去。 　　服务员换了壶茶：“这是红茶，比较养胃。”正好站在陆星回边上，就先给她倒了。陆星回低声说：“谢谢。” 　　“给这个杯子也倒上。”欧阳人不在，齐崔崔拿起他的杯子。 　　陆星回觉得她真正像是欧阳的妻子，甚至比当年的季京渝更胜一筹。季京渝那时太年轻了，不像齐崔崔，从细节上透出一股子人间烟火的亲切感来。 　　陆星回仿佛泄了气，搁下筷子，问尤金：“今晚就住这里吗？” 　　尤金猜不透她百转千回的小肠子，扬眉问：“这里不好吗？我们说好欧行小聚一下，大家忙了很久难得一起，准备玩通宵呢。” 　　陆星回有些为难：“我在这不好吧。” 　　“你就是我的家属，有什么不好。”尤金安慰，“之前的事并没有影响到公司现在的运转，既然都没事了，我希望你也能放下来，毕竟生活总要向前。” 　　陆星回又是沉默。 　　她调转视线，正对上齐崔崔未及收回的目光，两个人俱是一愣。齐崔崔拿起电话掩饰地一笑：“他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我找一下。” 　　抬手，她的左手中指上有一枚钻戒，灯光下一晃，陆星回感到刺眼。 　　尤金也注意到了：“师姐，新戒指很漂亮。” 　　齐崔崔嘴角漾起浅笑：“欧阳选的，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语气里透着欢愉。 　　【2】 　　酒过三巡，尤金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欧阳还没有回来。陆星回只当他是不想见自己，根本连问都不敢问。倒是齐崔崔席间一直打电话，第三次终于得了准信，有些抱歉地说：“欧阳不太喜欢人多，他说散了场就回来，今儿晚上和咱们通宵。” 　　尤金漫不经心：“是我们。” 　　话一出口，齐崔崔的脸色有些难堪。陆星回打了他一下，“喝多了吧。” 　　“才不是。那句诗怎么说的，酒不醉人人自醉。”尤金送到嘴边的杯子又放下来，低头看着杯里的红酒，映出一抹破碎的光彩。 　　陆星回忽地想起来，不只是她，尤金心里也有他自己的伤，不免觉得难过。她想去外面走走，尤金却一下子清醒过来，连忙拉住：“晚上天寒，多穿一件。”说着把搭在椅背的外套给她披上。 　　会所门外风景很好，连夜色里也有远山叠嶂，连绵的线勾在天边，风一吹，似乎都看得见那些招摇的绿色。不远处一点火光，陆星回心生好奇。 　　走近了看，原来是欧阳在抽烟。 　　看见陆星回，他迅速地灭了烟头：“你在怎么来了？” 　　“里面太闷，人又太吵，我出来转转。”陆星回没话找话：“你呢，怎么不进去？” 　　“我也是，透透气。”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他以前并不吸烟，包括他们住在一起时，他也从来没有过。陆星回又觉得这问题有些不妥，这并不是她可以涉及的范畴。她还未明确两人的关系，想来应该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所以除了“你好”外的一切对话都可以省略。 　　欧阳手里还捏着烟，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地握成了拳头。刚熄的烟蒂还是温的，暖在他手心，他极短促地笑了一下：“就这几年。”也就不愿意多说。 　　陆星回只觉得心如刀割，搜肠刮肚了一番，不知道该说什么。有风吹过，欧阳如梦初醒，解下身上的外套，“你不是身体不好，还是多穿点。” 　　他们站在阴影里，欧阳伸手才发现她身上早就多披了一件。陆星回说：“谢谢，尤金给了我一件。”又说，“你也冷，自己穿着吧。” 　　她心里发酸，那么那么渴望见到的人，对着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到是欧阳先开了口。他轻咳一声，说得很缓慢：“陆星回。”一字一顿，极为郑重。 　　陆星回有些预感，抬头凝望着他，仿佛再等一刻就来不及了。夜色里看不清什么，她只觉得他似乎目光一闪，是有什么大事要说。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她偏却这般懂他。 　　果然他说：“我和齐崔崔订婚了。”顿了顿又说，“我不想等下去了。青青很爱我，对我也好，我想这个选择再好不过了，希望得到你的祝福。就像……我祝福你一样。” 　　他不想再等，他不想等谁。陆星回头晕目眩，听了很久才听明白。 　　“这样对我们都好，以后，大家还是朋友。”他似乎一下子说通了，后面的话在心里过过几遍，很顺畅地都说了出来。他本以为这很难的，其实并没有。 　　陆星回稍稍退后，艰涩地笑起来：“齐崔崔很好，能娶到她你真幸运，要好好珍惜啊。”这声音理智得近乎严肃，一板一眼的，像电视剧里的固定套式。 　　“谢谢。”欧阳转过身，“我们进屋吧。” 　　走出两步没听见有人跟上来，欧阳回头发现陆星回有些站不稳，她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正走进月光里，许是月光白，欧阳只觉得她脸色白得不像话。 　　她肚子痛。 　　突如其来的疼痛似乎成了她软弱的理由，渐渐地软下来，眼泪汪汪看着欧阳，声音很轻很轻。欧阳心急如焚，抢在她倒地前把她抱起，才听清她说的是“欧阳”，一直念着他的名字。 　　欧阳心里有道墙轰然倒塌。 　　他慌了阵脚：“你怎么了？”他脑子一片空白，愣了几秒才知道往屋里跑。他大声喊：“尤金，尤金！” 　　他完全傻了，站在门口。尤金飞奔过来接过她，又急着叫救护车，忙前忙后的。欧阳举起手来，满眼的红色，全是血……好多血。尤金手上也沾了些，他按住欧阳的肩膀，留下刺眼的痕迹，因为喝了酒，眼睛都是红的，他大吼：“她怎么会这样？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你都干了什么！” 　　那么多血，弄得周遭空气里都是血腥气。欧阳竟然还很清醒地知道他在问什么，回答：“我和齐崔崔订婚了。” 　　尤金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似乎想就此捏碎他：“混蛋！”他简直是震怒了，觉得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她出了车祸，刚刚流产。而且她结婚……绝对有隐情，她的丈夫已经回美国了，你为什么不能好好问她，你为什么不愿意再等等？” 　　欧阳突然很想哭，大脑似乎停止了转动，什么都做不了，只觉得累。 　　周子略走过来分开他们，说：“这边太偏了，救护车一时半会来不了。开我的车吧。”他本来拿了钥匙来，可是他们现在都不适合开车，他叹了口气又匆匆往回走，“我还是找流苏来开，她没喝酒。” 　　【3】 　　急匆匆送到医院去，急诊的医生已经准备就绪，欧阳要把陆星回放在病床上的那一刻，突然有些舍不得放手。 　　他愣愣的，手悬在半空里将放未放，陆星回的头发垂下来，晚风里参差披拂，那面容白得纸一样，仿佛一触就破。原本他以为，他可以完完全全地放下她，去跟别人结婚，既然这是她想要的，那么他成全她。他那么多的爱，就算收不回也不会强迫她接受，只因为她不要。他都答应娶齐崔崔了，他想这回自己终于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终结掉持续那么多年的希冀，去过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未来，就这样将就一生，随遇而安，浑浑噩噩。他真的这样以为。可是现在，他突然心生惶恐，他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了失去，一滴一滴的鲜血从手指缝里漏过，他觉得痛。那种痛深入骨髓，是有一双手在体内狠狠地攫取，要把他掏空。太痛了，他的手指一点点收紧，想抱着她，他原来根本割舍不了。 　　医生看见呵斥：“你干什么呢，别耽误我们治疗。”他硬生生把欧阳的手按下去，推她进去。 　　尤金和岳流苏在手术室外陪着他。有护士从里面出来，要去取血浆，她说：“病人流产后护理不当，导致大出血，需要输血。” 　　“大出血？严重吗？血浆库存够不够，要不要我来输血，我和她血型匹配的！”尤金急三火四挽起袖子，拽着护士不放。 　　护士有些啼笑皆非：“你职业病吧，又不是拍电视剧。我们医院血源充足，你要再不放手，她怕才真的要危险。” 　　岳流苏松了一口气，转头对欧阳说：“听见了吗，她没有危险。” 　　“我知道。”欧阳声音虚弱，仿佛刚刚害过一场大病，他倚着墙壁，而后慢慢低下去，“可是我看不见她，不放心。” 　　陆星回很快又被推了出来，医生只是检查了一下：“输过血了，你们只要等她自然苏醒。还有，这种时候病人不能奔波……”医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严肃的眼睛，“让她好好休息吧，我知道你们是公众人物，如果不能陪床，可以联系护士找个护工，比较可靠。” 　　尤金想要留下来，可是通告排得满满当当，他蹙着眉看欧阳，极不放心：“你真的可以吗？” 　　尤金对他有些防备，欧阳觉得讥讽，仿佛他会伤害陆星回似的。他碰了碰尤金的拳，很慎重地点头。 　　等到他们都离开后，他趴在陆星回的床边，终于不堪重负地睡了过去。他真的很累了，提前几天就在思忖该如何把陆星回叫到婚宴上，他实在是想见她一面，订婚的消息到底该如何开口也让他犯难。晚上去接陆星回，一路上闯了无数红灯，身后的车全在按喇叭，他却置若罔闻。陆星回的平静让他挫败，尽管这是他们当前最好的相处方式，他却仍旧忍受不了她陌路人的眼神，明明不舒服，还在那一杯接一杯地喝茶，若无其事。他终究还是会心疼，开了车出去，会所地偏，他开出去好远才看到一家商店，买来她喜欢的大吉岭。他没再进去，因为她刻意的退避令他发狂，他不能忍受。 　　天微微亮的时候，他被电话吵醒。他睡得浅，睁眼先看看陆星回，还没醒，他于是拿了手机到门外。原来是林晴：“星回怎么样了？” 　　“还没醒。不过医生说没事的，只要好好休息。”欧阳压低了声音。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林晴念叨着：“我就知道她会不安分……欧阳，就拜托你了，给她多吃点好的补一补，她太虚了。” 　　“我知道。” 　　“有你照顾她，我也放心了。只是耽误你的工作，阿姨很过意不去。” 　　“没有。” 　　“那……等她好了，你们一起回来，阿姨做好吃的给你。”林晴心情渐渐好转。 　　欧阳犹豫了一下，“好。”回答的时候甚至点了点头。 　　陆星回下午才醒，欧阳怕自己照顾不周，还是决定请一个护工。叶容嘉听了赶到医院，说：“让我来吧，你的事情让太多人知道总归不太好。” 　　欧阳愁云惨淡地笑：“谢谢。” 　　【4】 　　出院后陆星回到欧阳家去住。她自己觉得别扭，欧阳却不在意：“尤金有工作在身，阿姨离得又远，自然由我来照顾你。”他说，“我还不至于扔下朋友不管。” 　　陆星回神色淡淡，心中明了，母亲是把这次当成了两人关系解冻的机会，否则就算是天涯海角，她也一定要来。 　　欧阳把陆星回晾在那里，自己一个人去忙些别的事情。陆星回环顾四周，不过几个月，这里已然恢复了她来之前的模样。当时她离开什么东西都没带，不知道欧阳收拾了多久才都清除干净，一丝痕迹都不留。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晚一点的时候叶容嘉大包小包地来了，她一样一样指给陆星回看：“我给你买了洗漱用品，毛巾牙刷都是粉色的，比较好区分，一会我都给你放卫生间里去。”欧阳的居所是个两室一厅的小公寓，只有一个卫生间。太大的房子更难装满，欧阳一个人住觉得空。后来倒是想跟陆星回选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可惜她没有等到。 　　“还有这个。”叶容嘉拿出一盒护肤礼盒，“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牌子，我看你肤质挺好的，平时也不怎么化妆，就选了个补水的，这牌子我挺喜欢，你用用试试。” 　　陆星回接过来随手放在一旁，完全心不在焉，“这个就很好。你费心了，谢谢。” 　　叶容嘉把东西归置好，满不在乎地回头一笑。 　　“……对不起啊，昨天才大婚，今天就这么麻烦你。” 　　“我只是买买东西，又不费事。哪个女人不喜欢逛街啊。”叶容嘉很大方地摇摇头，“别说什么大不大婚，典礼只是个仪式，过日子就是要踏踏实实的，这才是生活。” 　　陆星回有些羡慕：“你和阿厉经过这么多年还能走到一起，真是好福气。” 　　叶容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平静：“你也可以的。”说完又低下头。陆星回不说话了，看着她手法娴熟地叠衣服，忍不住摸了一摸，应该是纯棉的，手感很好。她捏着那件睡衣微笑，“好舒服啊。”现在她愿意提起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叶容嘉又说：“我做过对不起阿厉的事，可是他仍愿意原谅我，接受我。”她仿佛看过了很多的山水，陆星回听出她话里有话，说：“他还能把我当朋友，我就很知足了。” 　　叶容嘉也不再提，很关心地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的，会好。”陆星回一直没有哭过，这时候突然红了眼眶，“只是孩子没了。” 　　叶容嘉知道她心痛，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力量。 　　陆星回没有让眼泪掉下来，她仰着脸，带着一点微笑：“你知道吗，我很想要这个孩子。我只想他一生平淡，自己觉得幸福就好。我想了那么多关于他的未来，可是他却没来。” 　　陆星回的声音很轻，手紧紧握着叶容嘉，她真的需要借一点力才能抵抗痛楚。她咧开嘴笑了，反倒是叶容嘉先哭出了声。她轻轻抱住陆星回，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像哄一个小孩子：“你哭一哭吧，那样就不难过了。你哭一哭。” 　　但陆星回没有哭。因为比起悲伤，她更觉得沉重，沉重是哭不出的。 　　 ☆、Chapter18 　　【1】 　　欧阳不会做饭，偏偏铁了心要给陆星回煲粥。从选食材就开始亲力亲为，叶容嘉奈何不了他，只好全程盯着，以免出什么差错。 　　他显然极少碰锅碗瓢盆，两只袖子卷得老高，倒米的时候反复确认：“糯米放多少，这些够不够？不够，再加这些？”他根本不懂，叶容嘉想自己来，他又不让。他上网查了食疗的菜谱，跟她钻研：“你看这个怎么样，加点虫草进去。我这里有一点，本来想给她妈妈送去的，不过……”他有些苦涩地顿了一顿，“没机会了。” 　　他洗了一点香葱，是一根根洗的，再放进菜篓里沥干，笨拙而小心。切菜的动作极慢，叶容嘉在一边看着，觉得喉咙发涩，不忍心再说什么打搅他的一份用心。 　　最后的成品味道有些古怪，欧阳尝了一下，十分丧气地点了广华日月的养生汤来代替。陆星回躺了一天，下床正看见欧阳端着一锅往外走。她问：“你要扔垃圾吗？” 　　欧阳的声音有些不自然：“锅坏了。” 　　“我想出去透透气，顺便。”她伸手就要来接，被欧阳一闪身避了过去：“你快回床上躺着去，一会饭好了我送过去。” 　　“你做的？” 　　“叫的外卖。”欧阳脱口说，“你不是一直很喜欢楼下那家店，我随便点了几个菜，还有广华的汤。应该一会就送来了。” 　　“你都要结婚了，还这么不持家天天吃外卖啊。”她休息得很好，这会格外精神，趁他不备夺过了砂锅，沉甸甸的。她狡黠地一笑：“你骗我啊。” 　　打开锅盖，热气扑面而来，其实停火才不大会，水汽还没有散尽，掺杂着虫草的一丝苦气钻进她的鼻子里。 　　欧阳有些僵硬，舔了舔唇，轻咳一声做掩饰：“你不要喧宾夺主。” 　　陆星回默然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真是浪费。”她挖了一勺吃吃看，不知道水放少了还是糯米添得太多，这锅粥稠得不像话。她想了想，只是说：“下次努力。” 　　晚餐的时候陆星回很给面子地吃了一碗，她想多吃一点的，但她真的已经尽力了。 　　这样就算是和了好，其实也没什么变化，还是要恪守朋友的本分，不过是见面多一个笑脸，虚伪地问问“你睡得好吗”，然后回答“很好谢谢”。欧阳只要出门就可以躲避生分的问好，但他私心里还是觉得，即使是尴尬，也比分离要好。起码她身边有他。 　　因为这样的相处让两个人都不自在，于是拼命找事情来填补空白的时间。欧阳说要不然看电影吧，她答应了，抱着被坐在沙发上。等他放碟片的间隙，她突然问：“你不用陪齐崔崔吗？” 　　“她正在拍戏。等杀青了就公开我们的事。” 　　陆星回慢吞吞地重复：“你们的事。”又说，“恭喜啊。” 　　欧阳这才转过脸看了她一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突然，她才是女主人。”语气里的酸涩一不小心就泄露了她的委屈。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犯起浑来，存了心地刁难。他们两个之间，似乎只要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就已经足够伤人。被子掉到地上，她提了一提，佯装无事，问：“你现在的家当还要不要搬到新房里？” 　　欧阳等着她的下文。 　　“你要是都扔掉……你应该都扔掉的，毕竟我用过了。那你不如给了我，我拿回家还好接着用。” 　　欧阳不咸不淡地说：“那你就拿回去吧。” 　　电影是《Boyhood》，她听说过，今天是第一次看，没什么波澜，静默地把片子看完。 　　放片尾字幕的时候，她才幽幽地说：“我一直想看，没想到最后竟是和你一起。” 　　欧阳有点困，他只是觉得她会喜欢，自己倒没什么期待。 　　他听见她说：“原来每个男人都差不多没用，我们的人生也都差不多糟糕。”浅淡地叹一口气，“没什么不同，都有不开心的时候，却没有过不完的一天。” 　　她腮边痒痒的，眼泪慢慢滴到被子上，屏幕一点点亮光映着，欧阳看见她泪光盈盈。那一刻，他很想拥抱她。 　　【2】 　　欧阳伸了伸手，终究没有揽住她，只是在她发顶轻轻揉了一下，“去睡吧。” 　　陆星回有点受宠若惊，从沙发上跳起来，昏暗的光线里脸上的羞赧被很好地藏匿起来，“那我先去洗漱……你等一会。” 　　欧阳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嗯。”他心情很好的样子，双手交叠置于脑后，闲闲地靠在沙发里，似乎之前的不愉快只是一个小插曲，而他就可以与她这样一直相处下去。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他瞥一眼门缝里透出来的光束，喃喃自语：“真是浪费水。”抱怨着，眉间却仍旧带笑。手机发出亮光，是Ed的来电。他特意叮嘱过这段时间不要打扰他，没好气地接起来，“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已经睡了吗？” 　　“有件大事跟你说一下，你早准备。” 　　“大事？” 　　“陈泰龙的新戏要开拍，钦点了你去试镜。”Ed语气里都是得意洋洋，“你要真上了，绝对又是事业新高峰，啧啧，陈泰龙啊，前一阵刚拿了金狮奖，多少演员抢破了头要上他的戏……” 　　“只是试镜。”欧阳冷静地打断他，心生疑惑，“不过我之前只演过几部微电影，他怎么会关注我？” 　　“大概因为你太帅了。” 　　“谢谢。”欧阳嗤一声，洗手间的水声渐渐停了，他说：“没事我先挂了。明天把角色资料发给我，我大概下午会去公司。” 　　“上午忙什么，陪陆星回啊？”Ed不悦，“那你正牌未婚妻怎么办？青青美人对你一往情深，你不能辜负人家。” 　　“你是恨不得替我去结这个婚。”欧阳言简意赅，随即苦笑：“……我知道她很好，我娶她。” 　　陆星回站在门口，把这番话一字不落地纳入耳畔，心像被浇了冰水一样倏地冷下来。人是多么擅长自欺欺人的动物，用一个又一个令人愉悦的假象来蒙蔽自己，以为谁都不提就什么都没发生。其实大家心知肚明，这些美好的相处都是暂时的，他很快就要成为别人的丈夫，更不要提她现在名义上还是Jones的妻子。所以怎么能沉溺在一时的快乐里……再麻痹下去，等到他结婚那天，她该有多难过。陆星回捂住脸，头发上的水滴到指缝里，再顺着手臂往下滑，直滑到全身各处，冷得她打了个寒颤。 　　欧阳回头看见她，不由一滞。 　　她放下手，若无其事地笑了：“我好了，晚安。” 　　“晚安。” 　　陆星回向卧室走去，紧紧裹着浴巾，她急切地想钻进被子里，去驱散这大梦初醒般的寒意。 　　【3】 　　没等到第二天下午，早饭过后电话就一遍遍地催，欧阳无奈，只得去了公司。 　　“冰箱上贴的是所有可用的外卖电话，我房间抽屉里有钱，你中午自己吃。”欧阳心里一百个不愿意，磨磨蹭蹭穿好衣服，跟她交代，“你自己不要出门，在家注意安全。……书橱里有我新买的影碟，还没拆封，你无聊可以去看。” 　　陆星回微微笑，顺手正了正他的衣领：“我知道了，等你回来。” 　　等欧阳真的走了，她百无聊赖，动手拆了书橱里所有的包裹，弄得满地包装纸。包裹塞得满满一个橱都是，她拆起来都觉得累，怪不得他只是堆在那。陆星回翻了翻，基本上都是老电影和文艺片，她从不知道欧阳还有这样的偏好。她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最近的一张包装来看，果然，下单日期是三年前。她望着那张纸出神。她明白他为什么买这么多她喜欢的影碟，却也明白，现在这些都无意义了。 　　她于是叹了一口气，将地面打扫干净。她喜欢的好电影，现在一个也不想看。 　　坐在地板上，陆星回突然心生苍凉，不为别的，只因为她发觉自己做人很失败。十九岁以前只关心尤金，十九岁以后就开始了兵荒马乱的日子，她一直来不及好好地经营自己的生活。到了这个年纪，才发现没有一个知心的朋友，连个能让自己诉苦水的听众都没有。 　　她自嘲般地笑，盘起的腿有些麻，站起来又因为眼黑差点撞上书柜。 　　因为无所事事，她索性把屋子统统打扫一遍，地拖到欧阳的房间，在床底下发现一个收纳箱。之前她住在这里，有时候拖鞋被踢进去也要趴在地上去检，却从未见过这个。她好奇心作祟，费了点劲把它拖出来。 　　箱子是新的，没有落灰。她打开盖，不由吃了一惊。里面装的全是她的东西，睡衣杯子成套的护肤品，甚至还有用掉一半的牙膏。原来他一样都没有扔，全部妥帖地放进了这里。她走得匆忙，睡衣皱巴巴地随意丢在床上，枕头还有压出的痕迹，他都一样样收好，去等一个渺茫的希望。 　　陆星回鼻子一酸，滚烫的眼泪往外涌，她趴在欧阳的床头，呜咽地哭出声来。 　　她心里针扎一般的难受。像是小时候，丢掉了自己心爱的玩具，接着日复一日更加发现那玩具有多好，又因为已经失去，所以她宁愿曾拥有的没有那么好，再好，都也不是她的了。 　　她哭得那样伤心。 　　要是他不爱她就好了，她也就不必这般难过。 　　【4】 　　Ed拿了已经公布的电影信息来，欧阳这才知道女主角已经定下是齐崔崔，他问：“是她推荐的我吗？” 　　“这谁知道。”Ed撇了撇嘴，“你还是先想想怎么拿下这个男一。” 　　欧阳看了角色，一个为爱成长的小混混，他不知道陈泰龙竟然也会写这么商业的本子，倒是和他自己的经历不谋而合。 　　Ed不赞同：“这个故事更侧重内心的蜕变，挖掘的深度和思考的广度都注定了它的受众，我只能说，如果你拿到这个角色，对你自己的演技也是一种提升。”他充满向往，难得的严肃，“我欣赏这个故事，希望你通过它上到一个新的台阶。想当年范冰冰转型演技派，也不过凭了一部《观音山》，你欧阳的机会，或许就在这一次。” 　　会开了近三个小时，策划部提议提前公开欧阳订婚的消息。范之沅眼风扫过欧阳，他欧阳正低着头不置可否，范之沅于是点名：“欧阳，你有什么意见？” 　　“我……” 　　策划总监怕他推脱，抢着说：“既然本片已经定下齐崔崔担任女一，不妨就趁现在这个时机。反正公开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有了你们夫妻档合作的噱头，制片方肯定会优先考虑选择你。” 　　欧阳的手指蜷了又伸：“我以为，陈泰龙编剧是一位对作品负责任的艺术家，他不会因为花边新闻而改变想法。” 　　“但起码会影响他的决定。” 　　“欧阳，现在电影还在前期准备阶段，你怎么就这么没信心？他的电影基本上都是起用新人，不是还因此得了个‘影坛伯乐’的称号。”Ed对他的犹豫感到诧异。 　　范之沅点点头，“Ed，你跟齐崔崔方面联系一下，尽快安排记者会。”他挥挥手，“散会。” 　　等人差不多散尽了，他才慢慢踱步到欧阳面前，语重心长地说：“欧阳，工作上的利弊你心里一清二楚，不要现在犯糊涂。你知道这个机会多么难得，对你的事业有什么样的意义。” 　　欧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都对。他所有的借口都是苍白的，他不过是想把订婚发布会往后拖，最好拖到自己都忘记的那一天。 　　然而再怎么拖，它总要来。 　　欧阳疲惫地呼出一口气，“知道了，我先回去，到时候通知我。” 　　“人生这么长，一定会有不如意。既然你的抗拒没有用，那不如早一点接受她，或许当你适应了，就会发现事情没那么糟。” 　　欧阳抬眼：“那你怎么不娶别的女人。娱乐圈来来去去那么多美女，你又何必执着于蒋岱。” 　　范之沅无语，生气地看了他一会，什么都没说就背着手离去。 　　欧阳走到楼下，前台小姐甜甜地笑着打招呼：“欧阳先生，这么忙又来开会？” 　　他敷衍地一笑。 　　“全公司除了范总，就数你会开得多。哪个艺人像你这样。”她递上一个信封，“喏，你的快递。昨天才到的，我还以为要跟我这搁一阵呢，没想到你今天就来了。” 　　是封跨国快件，欧阳迟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他心口蓦地发紧。前台见他脸色一下变了，小心翼翼地问：“不是恐吓信件吧，要不要通知范总？” 　　“不需要。”欧阳摇了摇头，眼神却如同裹挟着冰块，“我自己解决。” 　　【5】 　　欧阳回到家，陆星回正在睡觉。看一眼表，还不到三点，于是毫不留情地把她拉起来：“别睡了，大把青春年华都让你睡没了。” 　　“你回来了。” 她刚刚睡醒，还带着一点点鼻音。 　　她迷迷糊糊的样子很可爱，欧阳笑着问：“你今天过得怎么样。” 　　陆星回还记得要撒个谎，“我看了一上午电影，眼睛疼。” 　　欧阳见她眼睛确实红红的，忍不住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道：“怎么像个小孩子，自制力这么差。” 　　“切，你也没好到哪去。”陆星回把他的手打下去，理直气壮地说，“我还有多少青春可以浪掷，当然要诗酒趁年华。” 　　欧阳嗤笑：“就你背的书多。” 　　外头是艳阳天，欧阳眯起眼看着窗外：“天很快就要凉了，不如我们今天出去走走。” 　　身处南国，其实真正的秋意还没有到来。只是欧阳今天似乎特别高兴，陆星回于是也跟着很高兴，她懒洋洋看着他，很乖顺地答应：“好啊，我们去哪？” 　　“你想去哪？” 　　“我啊……”陆星回眼珠转了转，有意逗弄他，“我想去青岛。之前还没到机场就出了车祸，没有去成。” 　　欧阳听了笑容迅速退去，陆星回敏感地发现了，问：“你难过吗？” 　　“怎么会不难过。” 　　“我是问，你会因为孩子没了而难过吗？”陆星回执拗起来，坐直了身子质问，“还是说到现在，你这个爸爸都还在质疑他的身份。” 　　“我……”欧阳哽住了喉咙，眉心紧紧地蹙起。说来也怪，他所有软弱没用的一面，似乎都只暴露给了她一个人看，而她又偏偏是他最希望保持完美形象的对象。他扯了被子的一角抱着，缓慢地坦陈：“我的确怀疑过你，我道歉，在你最危险的时候没有陪伴你，我道歉。我对我之前……”这话似乎非常难开口，他说得语无伦次，“是我做的不好，星回。但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陆星回在这一刻真的愿意相信他的承诺，忍不住伸手抱住他，身子微微颤抖。欧阳感觉到有热泪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流，他在她后背拍了拍，表情稀松平常。 　　仿佛这动作就是天经地义。 　　 ☆、尾声 　　【1】 　　陆星回不明白欧阳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去参加他订婚的记者会。或许是给两个人的关系作个了断吧。 　　她明知道会难过，还是要义无反顾地去。他需要祝福，而她需要死心，从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双赢。 　　到了现场发现媒体多得惊人，陆星回小小地打扮了一番，显得气色很好，不过跟到场助阵的众多明星一比，她还是那么的不起眼。这样的微不足道反而让她觉得安全。 　　Ed站在门口等她，彬彬有礼地引她落座。陆星回想，他或许只是希望自己能快些认清现实，别再纠缠欧阳。陆星回礼貌地道过谢，坐在了第一排。 　　她有点心不在焉地坐着，主持人喜气洋洋地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也都不清楚。只是颠三倒四地想着，说不定欧阳好心，结婚后可以把公寓低价转给自己……齐崔崔今天的长裙真是艳惊四座，和她的珍珠耳环相得益彰，站在欧阳身边，分明一对璧人，不对，或许不是裙子的缘故，人生得俊俏，自然穿什么都好看。 　　她一心盼着这仪式快些完成，结束后好回家泡个澡解解乏。最近一直歇在家里，出来不过几步路，竟也觉得疲惫不堪。 　　四肢百骸都困倦，最后那滋味直抵心口，真难受。 　　她低下头玩着指甲，过了不大会感觉到自上头投下一片阴影，她以为是摄影机，怕这太过随性的姿态进了全国的电视机画面，赶紧抬起头来笑容端庄。 　　结果是欧阳朝她款款走来，迈出的每一步都那样坚定，那样稳重。 　　他冲她伸出手，陆星回环顾四周，发现旁人也如自己般惊诧，都愣愣地看着这里。再看看仍站在台上的齐崔崔，她微微点了点头，珍珠耳环摇曳生辉，更衬得她一双眸子熠熠发亮。 　　“你怎么回事？”陆星回急促地低声问，欧阳的衣服上别着麦，把她的声音放大了传出去。 　　欧阳好整以暇：“你先站起来。” 　　陆星回战战兢兢站了起来，欧阳执起她的手，在她面前单膝下跪。 　　陆星回万万没想到他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么做，还挑这种场合。 　　“我不能再欺骗我自己，我爱的人是你。不管从前我们经历过什么，我希望接下来的人生，有我分担你的痛苦。”陆星回不知道他见过了那么多大场面，竟然还是会紧张。他在口袋里摸索，似乎一时没有找到，眉头不易察觉地拧紧，陆星回离着他近，看得清他额前的一层薄汗。 　　陆星回没由来觉得像是在看别人的戏，总疑心这不是真的。 　　坐在陆星回身边的女明星神情古怪，杏眸圆瞪，满脸的不敢置信，陆星回觉得好笑，她低下头看欧阳，提醒：“是不是在另一个口袋。” 　　果然。 　　欧阳讪讪然笑了，打开小小的绒盒，露出熟悉的一枚戒指，“这一次，你不能再还给我了。” 　　陆星回奇异地镇定下来，她知道他要说什么，不阻止，也没有欣喜若狂。她淡淡地看着欧阳，仿佛这事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这份漠然让欧阳心慌。 　　欧阳问：“你愿意嫁给我吗，陆星回？” 　　陆星回居然还有心去看一看台侧，瞥见Ed被范之沅拉着，脚不住地往这边挪，想要制止欧阳，欧阳话出口后他便没了动作，十分灰心地蹲在一旁。 　　陆星回冷漠地抽回手，声音让欧阳凉到心底：“我结婚了。” 　　欧阳摇摇头：“你离婚，我娶你。” 　　六个字轻描淡写，却重得让她想落泪。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原本范之沅与主持人紧急商定，要改成欧阳给女友的惊喜求婚，这下傻了眼，完全束手无策，只能任由他们发展下去。 　　陆星回稍稍退后了一步，仍旧无动于衷，表情冷漠得像在照本宣科：“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我配不上你。” 　　欧阳没有动，与她僵持着。 　　她浅淡地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欧阳，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在美国发生了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我做过□□。这么不堪的我，你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她根本是存了心让他难堪。 　　欧阳不怒反笑：“我是个混混。□□配混混，岂不绝配？”欧阳跪了许久，腿渐渐地麻了，他缓缓起立，如电影中逐帧播映的镜头。他握住她的左手，低头就要给她戴上戒指，而她蜷着指头说什么也不肯。欧阳似乎觉得疲倦，声音有丝沙哑：“你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我就是过不去。”陆星回哽咽地坚持，她摇了摇头，用力掰开他的手，缓缓道：“欧阳，我不要你娶我，我要你信我。早在你问我是不是陆星回的那天，我就不再对你抱有幻想了。” 　　她别过脸，拼尽全力跑出会场，身后闪光灯争先恐后地亮起。她庆幸自己穿了平跟鞋，好让她顺利逃离。 　　欧阳没有动。范之沅气得要命，拉他去后台。他也没什么反应，范之沅拉他往前，他就跟着走，范之沅停下，他就木木地止住脚步。范之沅恨恨地说他：“你真是昏了头了。” 　　间或传来主持人的声音：“对不起……欧阳……并不是……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欧阳点了点头：“我真是昏了头了。” 　　主持人还在喋喋不休，吵得他头疼：“希望各位记者朋友如实描写，不要对此次事件妄加评判……” 　　范之沅见他失魂落魄的，把余下的话吞回肚里，不忍心再往他伤口上撒盐。 　　【2】 　　记者会过去一个周，轰轰烈烈的舆论才有减退的苗头。网上众说纷纭，有人指责欧阳为抢角色不择手段，有人赞许欧阳真情流露，还有人在揣测这出戏里齐崔崔的心态。欧阳全然没有心思理会这些，只顾着发了疯一样找陆星回。 　　她没回乌梅镇，也没去尤金那，任何方式都联系不到她，消失得仿佛人间蒸发般无影无踪。 　　等到欧阳在一片忙乱中接到Ed的电话，已经有些恍惚。Ed说，无论如何要他来公司一趟，因为陈泰龙亲自来找他了。 　　陈泰龙在会客室里很泰然地坐着。欧阳第一次见到这个为人低调的金牌编剧，在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上，他的奖项都是由团队代领的，所以不免稍稍打量了他一番。 　　“欧阳，你好。”对方率先伸出手。 　　欧阳礼貌地握了一下，“久仰大名，你的电影我都有收藏。” 　　陈泰龙似乎把这客套话当了真，笑容灿烂地点了点头，叫欧阳有些心虚。其实他买那些影碟不过是习惯性地收集，为的是等陆星回亲手开启它们，自己倒是从不感兴趣。 　　好在陈泰龙没有追究，他只是与欧阳简单地交谈了几句，欧阳心思纷扰，自觉答得文不对题，陈泰龙却一直在点头，笑得欧阳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接着范之沅走进来，拿出拟好的合同。陈泰龙很爽快地签章，再把文件推给他：“我邀请你担任我新电影的男主角，希望你好好把握，不要让我失望。” 　　欧阳如坠云雾，“……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你是说我草率？”陈泰龙轻笑，“只是我发现，你和这个角色的经历出奇地一致，你用心演，我相信你。” 　　临走的时候陈泰龙状似无意地调侃了一句：“你说收藏了我所有的电影，怕是陆星回喜欢吧。” 　　欧阳浑身僵硬了一瞬，“你认识星回？” 　　“唔……”陈泰龙考虑了一下，决定和盘托出，“她是我的房客。” 　　陆星回的手机原来是因为许久不用，已经欠费停机了。陈泰龙回去后提醒了她，她才知道要把话费交上，还冲陈泰龙不好意思地笑：“我最近记性不好。” 　　陈泰龙不愧是创作者，一眼望穿她神态里掩饰的内容：“是你心里装了太多，才放不下别的。” 　　陆星回默不作声。 　　“我去看欧阳，他很憔悴，大概是找你找疯了。” 　　“他找我做什么，我让他出了那样的笑话，他该巴不得我消失才对。”陆星回赌气的时候，语气里流露出几分任性。她莫名地信任陈泰龙，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他，而他也真的收留了自己。 　　陈泰龙摇摇头：“你明知道他舍不得放弃你，若真的可以舍弃，他那天也就不会向你求婚。” 　　“他当时还不知道我的过往。”陆星回很平静地叙述，“可是他现在知道了，我很脏，他还怎么接受我。就算他接受，我也觉得自己配不上他。” 　　陈泰龙沉默半晌才接过她的话：“我看他不会介意。” 　　“感情这东西冷暖自知，他现在说不介意，可是心里也会埋下隐患，说不定哪一天就会爆发。我不愿意与他闹得那样僵，不如趁现在退出，能与他维持朋友关系已经足够了。” 　　“你怎么这样顽固。” 　　陆星回兀自笑着，道：“你不知道吧，之前欧阳一度遭遇事业危机，罪魁祸首就是我。我是害过他的人，哪还有脸再恬不知耻地说爱他。”她的笑容很轻很伤感。 　　水开了，水壶吱吱地叫起来，陆星回关了水泡茶喝。锡兰红茶，听起来就觉得小资，不过在海枯石烂这种文艺气息浓重的环境下，叫起来也觉得十分顺口。在她还上高中的时候，曾幻想着十年后的自己，做个普通的白领，经营幸福的婚姻，冷的时候有一杯这样的茶暖手。这梦想一点都不奢侈，于现在的她而言却是遥不可及。 　　她胡思乱想着，水不小心倒洒了，烫了手。她住在别人这里，或多或少觉得拘谨，再加上她知道陈泰龙不赞赏她逃避的做法，于是只小小地抽一口气，忍着没喊疼。 　　她轻轻吹了吹发红的手指，真切地感觉到悲哀。 　　陈泰龙听见流理台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些欲言又止。他想对陆星回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却又作罢，或许她更需要自己去想。 　　【3】 　　打这通电话的时候，欧阳并没有指望能够打通，毕竟他已经尝试了太多次。 　　令他欣喜，陆星回接起来，语气却是迟疑的：“欧阳？” 　　他回过神来：“你有邮件寄到我这里，见一面吧，我把东西给你。” 　　“什么邮件？” 　　“寄件人是Killian Jones……我没有念错吧？” 　　陆星回心一颤，许久才说：“没有。”又问，“我们在哪里见面？” 　　“海边。”他提示，“我们的海边。明天早上八点。” 　　陆星回呼一口气把电话挂断，拍拍自己的脸。许多天没见，再加上陈泰龙一直在旁敲侧击，令她感到愧对欧阳，她想拒绝这个邀约，又担心Jones寄了什么东西，还是硬着头皮去了。 　　她刻意提前一点去，没想到欧阳到得更早，远远就见他站在海风里，背影颀长。他像是感知到什么，倏地转过身来，大概是冲她微微一笑，因为隔得远，陆星回看不真切。只是觉得他如春帆一点，穿风而来。 　　“不是说好八点，怎么这么早？”陆星回随口问。 　　“我怕会晚，干脆早一点走。”欧阳陪着她，慢慢地往海岸线走去。 　　走出很长的一段路都再没有交谈，陆星回略微尴尬，忽然想起来：“对了，你说什么邮件？” 　　她停下脚步，似乎想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欧阳皱眉：“你就那么不情愿陪我走一走吗？” 　　陆星回低下头，眼神闪烁不定，用脚在沙滩上划着圆圈：“我只是好奇。” 　　欧阳叹了口气，突然低下身去，惊得陆星回下意识往后退。欧阳半开玩笑：“怎么，你还怕我再求一次婚不成。” 　　“对不起。”陆星回怯怯地开口。 　　欧阳在沙滩上挖了几下，很快露出一罐啤酒，他拿出来，拂去上面的沙子递给她。 　　陆星回仿佛回到了七年前，那时他笑着，让她觉得没有什么会过不去，只要在他身边就好了。她愣怔地接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欧阳站起来，觉得如释重负，他说：“其实我和陈先生谈过，也知道你为什么拒绝我。我怎么会怪你。”他说起这个，总觉得难受，不由得低了低头，“你让我觉得惭愧，因为我没能给你安全感，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常常想，如果七年前我就足够坚定，如果你没有去美国，我们之间会怎样……”他声音一哑，说话变得艰涩。 　　陆星回看得很清楚，她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你不会。就算再让你选一遍，七年前你也一样会选择季京渝，因为那时候你放不下她，你不会为了一点点情愫就舍弃救过你命的女孩。”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清明，“如果你当时选择我，我反而会认为你无情无义。” 　　陆星回打开拉环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进身体，让她的意识更加清醒：“陈老师告诉我，感情就像酒一样，是需要酝酿的。我相信，我们之间的感情和七年前不同。” 　　“那个时候只是喜欢，可现在是爱。”欧阳十分庄重地说，“其实求婚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在美国的事，你的那位丈夫……”说到这里，陆星回的脸色一沉，他继续说下去，“他给我寄了邮件，有你的照片和退学证明，包括你退学的原因。” 　　陆星回感觉心跳有一瞬间的停止。 　　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听他说下去。 　　海边的早晨，秋意渐渐清冽，陆星回觉得冷，不由得双手抱胸打了一个哆嗦。 　　欧阳自顾自地说：“我以为是威胁邮件，可是后来我收到了另一封信。他说他把所有对你具有威胁的东西都寄过来，你可以亲手毁掉它们。还有一份他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陆星回晃了晃，表情镇定，嘴唇却已经失了血色。她很凄楚地笑了一笑：“就这么结束了？”她捂住脸，欧阳以为她在哭，她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只是不敢相信，我等这一天等了那么久，像是做梦一样。” 　　欧阳有些慌乱，着急地问：“你还好吧？” 　　陆星回点点头，一只手压着胸口，“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那我等。” 　　陆星回突然跑出几步，在沙滩上挖了几下，赫然又是一罐啤酒。她炫耀般地高高举着：“老实交代，你到底埋了多少？” 　　欧阳笑起来，“你别举那么高，沙子会进到眼睛里。” 　　陆星回卸下心口的一块大石，禁不住眉眼弯弯，很得意地又摇了摇啤酒。欧阳老实交代：“我昨晚三点就来了，总共埋了十二箱。” 　　数字之大令陆星回咂舌，欧阳嘀咕：“总得保证我需要就能挖出来吧。” 　　他走到陆星回身边，拉着她站起来，问她：“会不会冷？” 　　陆星回浅笑，出其不意地抱住他，他身上的味道很清爽，很熟悉，让她感觉到一股安定的力量。她的手软软地交握在他腰侧，没有用力，她现在知道，就算她不那么用力，他也会一直在身边陪伴着。她的眼前是无边无际的大海，一道道白线涌着绵密的泡沫奔向岸边，激起涛声此起彼伏，而她的背后就是他紧紧的双臂，秋日的暖阳透过雾霭照耀在他们身上。 　　她终于闭了闭眼，满眶的热泪溢出来滚向大海。 　　【END】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om - 手机访问 m.bookben.com---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